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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導論

第三節 寶石文化的概念

筆者提出「寶石文化」的概念,用來與考古學中蘊含時間深度的石器文化、

玉器文化等的概念做呼應與區隔,以說明複雜社會(complex societies)中人群與寶 石的互動所發展出來的當代文化現象。寶石是物質世界的一種「物類」(material genre),因此筆者對於寶石文化的研究乃根基於物質文化研究的脈絡與理論基礎 出發,去探討人類與寶石的互動過程中所建構出來的價值秩序與美學經驗。

「寶石文化」的概念理當先回答一個問題,那就是「寶石」的定義,亦即何 謂「寶石」?我必須說這是一個語言學和人類學的問題。就語言學而言,「寶」

這個字有兩種詞性。第一,將「寶」當成形容詞使用,則「石」作為它的限定 (attributive)修飾對象,一方面被指定了石頭的範圍,二方面被賦予了石頭的特 性。此時的寶石是「寶貴的石頭」(precious stone)之意。第二,將「寶」當作名 詞使用,則寶與石構成一個新的、獨立的複合名詞,亦即在語意上指涉了該類石 頭本身就是寶。此時的寶石就是「寶石」(gemstone)。然而,這兩種語言學上討 論的結果卻是來自於人類如何將石頭認定為寶石的文化過程。前者將寶石的「寶」

當成形容詞,則這種寶石(precious stone)乃是基於主觀的價值認定,可能是基於 某個人的心理認定、某個民族的文化認同、或某個群體的社會建構。後者將寶石 的「寶」當名詞,則這種寶石(gemstone)乃是指那些必須通過一套客觀的科學鑑 定,在礦物學上存在著某些自然特性,並在市場上具有經濟價值的石頭。

上述這兩套寶石的定義並非絕對二分的,反而是互相挪用的。寶石學 (gemology)中對寶石的定義即同時含射這兩套認定。寶石必須具備三種特性:稀 有(rarity)、美麗(beauty)、耐久(durability)。所謂的「稀有」,乃是指經過科學的 探測得知某種礦物在自然界中的發生率相當低。然而,稀有的東西未必成為寶

石,還必須是有大多數的人對這種東西有高度的需求,使之取得經濟上的交換價 值。所謂的「美麗」,乃是指礦物本身所具備的內在自然特性,如顏色、透度、

光澤、色散等物理特性或因化學元素而產生的顏色變化,吸引人們的目光與慾 求。然而,這些自然特性所呈現出來的美,必須是獲得集體美感經驗的認同才具 有寶石的資格。所謂的「耐久」,乃是指礦物具有一定的硬度與韌度,使之不易 磨損與破裂,並經得起時間上的考驗。同時,人們才將這些礦物的物理特性轉化 為具有文化象徵的、具有社會意涵的寶物。綜之,寶石學對於寶石的這三個標準 融合了與科學美學的兩套原則。

作為「寶石」(gemstone)的寶石,以集體美學為前提,被人們透過科學鑑定 的操作取得可計算的經濟價值,因而進入市場機制的商業脈絡中。西方世界自古 以來賦予作為「寶貴的石頭」(precious stone)的寶石神秘色彩與力量,在當代對 於物質世界的科學知識累積至顛峰後,取而代之的是寶石的經濟價值。從「寶貴 的石頭」到「寶石」的過程是一個世俗化(secularization)的過程。相反地,作為

「寶貴的石頭」的寶石,以科學知識為前提,透過社會集體美學的建構轉化為民 族認同與文化表徵。「寶貴的石頭」雖然仍具備某種程度的市場價值與經濟利益,

然而由於需求者相對不是廣大的消費者,而是具有民族認同或文化品味的人群,

因此「寶貴的石頭」所隱含的象徵價值常大於經濟價值。人們對這類寶石的需求 過程,常常是一個神聖化(sacralization)的過程,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蒐藏世界所瀰 漫的特質。

筆者提出的「寶石文化」概念因而有了兩個層次上的意義。一為具有客觀科 學認定標準的「寶石」,如鑽石、翡翠等,其稀有性與高度需求造就出國際市場 的經濟價值。這類寶石從產地被當地礦工開採出來,進入加工廠切割琢磨,然後 整批運送到如泰國曼谷之類的裸石批發市集,被來自世界各地的寶石商購回自己 的國家,經過設計與金工鑲嵌後躍升為成品,最後展示在玻璃櫥窗前成為商品,

在市場上與其他寶石競爭,以取得消費者的青睞。之後可能在婚禮上或紀念日中 成為禮物,也可能成為投資者轉手時的有價標的物。寶石這種物類的流轉 (circulation)與軌跡(trajectory)所涉及的生產與消費的經濟模式、價值的協商與象 徵的論述、在地化與全球化的過程,亟需以人類學的田野研究方法建立一系列的 民族誌材料,俾使物質文化研究的理論更為完整,在研究必需品消費的典範之 外,更可延伸到奢華品消費的領域,以窺探人類與珍稀品這種物類互動過程中所 形成的文化現象。

「寶石文化」概念的另一個層次為:主觀美學或社會學認定的「寶貴的石 頭」,這可能是一顆海邊撿到的白玉髓、可能是被譽為台灣藍寶的藍玉髓。這類 主觀的寶石與上述客觀的「寶石」一樣稀有,然而其產量與需求性卻尚未高到足 以具備國際寶石市場的經濟價值。這類「寶貴的石頭」可能因為對於個人有特殊 的意義,可能因為對於一群人有共同的美學經驗,更可能因為對於一個民族、地 方、社會、或國家具有文化意涵而被視為寶貴。「寶貴的石頭」所強調的價值是 象徵上的,其「寶貴」的認定常常是依著脈絡而變動的,然而這並不是說這類主 觀的寶石不具經濟價值,相反的,常常這類寶石因為它獨特的文化資本讓它在市 場上創造出更高的經濟價值。只不過這樣的價值並不是商業機制造就出來的可複 製的、量產的、穩定而持續的經濟價值,因此很難用大量生產與大眾消費的模式 去理解,而必須將之放在既特定又普同的文化脈絡中去檢視,亦即蒐藏的世界。

說它特定,因為蒐藏的世界中的物也有一套生產與消費的體系,但與客觀寶石中 的運作方式大相逕庭,因而值得深入研究。說它普同,因為自古以來,不管在東 方還是西方,蒐藏一直就是人類共通的文化行為。簡言之,就主觀寶石的層次而 言,本論文要探討的即是蒐藏世界中的寶石文化。

本論文要研究的範圍限定在主觀寶石的討論。客觀寶石符合結構性的美學標 準,因而在國際寶石界具有穩定的身份地位。主觀寶石則處在一個一般人認定的

非結構性(non-structural)或反結構性(anti-structural)的美學經驗中,因而尚未具有 國際寶石的身份。然而,這種主觀寶石的蒐藏與美學消費卻創造了價值秩序,形 成一種消費美學。將研究焦點放在主觀寶石的意義在於這類物常常具有人格特 質,透過檢視蒐藏者與物的親密互動,更能觀察出價值生產過程中物的能動性 (Gell 1998: 16-19)。同時,主觀寶石的蒐藏者常常是參與在寶石的生產與消費的 過程中,因而讓研究者可以輕易地透過與蒐藏者的訪談,就可以勾勒出物的生命 史(Kopytoff 1986)。最後,由蒐藏經驗切入,筆者試圖找出蒐藏的物性(materiality) 如何形塑主體與客體之間動態辯證關係,亦即在Miller(Miller 1987: 27)所談的主 體與客體互相構成的理論外,是否有可能在當代物質生活的世界中主體與客體還 有互相取代的可能,亦即,同時存在著客體化(objectification)與主體化

(subjectification)。

本論文討論的對象─東台灣寶玉石─為最典型的主觀寶石的代表。東台灣寶 玉石種類多元,其中花蓮的玫瑰石被視為台灣國寶石、豐田玉譽為台灣玉,而台 東都蘭山的台灣藍寶更是以國際寶石重量標準克拉(carat)在市場上交易。此外,

雪花玉、血絲碧玉、紫玉髓、年糕玉等都是玩家的熱門蒐藏石種。這些寶玉石有 時價位平民化,一般人可以輕易擁有;有時卻開出令人為之驚豔的天價,讓入門 蒐藏者為卻步。儘管如此,蒐集東台灣寶玉石卻也可以不用花一毛錢,只要在颱 風過後走一趟東海岸,你可能也會幸運地在海灘上踢到寶。雖說蒐藏東台灣寶玉 石不像消費客觀寶石那樣的大眾化,但是只要颱風天後走一趟東海岸,你會發 現,在花蓮、台東兩縣,海邊尋寶早已成為全民運動。對於東台灣居民,乃至於 整個台灣人而言,不管玫瑰石、豐田玉、台灣藍寶、雪花玉、心臟石、紫玉髓、

年糕玉等礦石有沒有被國際寶石界認定為客觀寶石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些 石頭在蒐藏者的心中不只是平凡無奇的石頭,而是珍貴無價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