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旱神話二元對立的潛結構

巫術源自荒莽時期初民的現實生存需要，基本目的在於協助解決人們面對客 觀世界所面臨的各種問題，如自然界的氣象變化威脅下生存，或是身體上的生理 疾病等，由一系列的舞蹈動作、巫具草藥、咒語禱詞，藉由巫師自己的法力與冥 冥之中的各種精靈鬼怪神祇溝通，保證初民的基本生存。巫術的過程中充滿恐怖 神秘的氛圍，巫師使用血腥殘酷的方式來提升自己的法力，確保巫術的儀式過程 完美無瑕，維持巫術的效力。隨著文明的進展及邏輯思維的進步，荒謬乖誕的巫 術無法滿足人類的需求，神話對巫術世界做了補正，建構神話世界來解釋巫術世 界的不足與無效原因。這次的修正讓巫術淡出了人類文明社會，初民逐漸以神話 的角度去解釋這個客觀世界。神話作為口傳的文學，是最早的文學形式。文學源 自於巫術，其目的也是在解決基本的目的。嚴巍娥提出說明：

文學是服務於人的生存需要的，人在生病時需要治病，人遭到災難的時候 需要禳災。每一個民族在歷史形成，發展，演進的過程中，都有解決危難 的智慧和經驗。而早期口傳文學最大的特徵尌是反複吟誦、吟唱。⁸

巫師的咒語禱詞便是透過反複吟誦而達到其禳除災異的目的。當今文學理論大抵 說明文學的三大作用即認識作用、審美作用和教育作用。葉舒憲先生提出文學的 第四種作用：

文學是人類獨有的符號創造的世界，它作為文化動物──人的精神生存的 特殊家園，對於調節情感、意志和理性之間的衝突和張力，消解內心生活 的障礙，維持身與心、個人與社會之間的健康均衡關係，培育和滋養健全 完滿的人性，均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⁹

文學同巫術一樣具有先驗性、超現實性，作用於個人私密的心靈世界中。曾宏偉 在〈文學治療研究十年：回顧與反思〉：

文學治療之所以能產生效力，尌是因為它能滿足人類的五種高級精神需

8 嚴巍娥：〈論文學的精神治療作用〉，（《文化藝術》第 12 期，2012 年 12 月）。

9 葉舒憲：〈文學與治療─關於文學功能的人類學研究〉，《文學與治療》，（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 版社，1999 年 1 月），頁 2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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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1.符號（遊戲）的需要；2.幻想補償的需要；3.排解釋放壓抑和緊張 的需要；4.自我確證的需要；5.自我陶醉的需要。¹⁰

禳災神話文學透過對各種自然神形象的塑造，滿足了符號（遊戲）的需要；透過 神祇的寬恕，滿足幻想補償的需要；透過對禳災神話的再造及眾人參加禳災儀式 的心理作用，滿足釋放壓抑和緊張的需要；禳災神話中的英雄神話滿足自我確證、

自我陶醉的需要。確認了文學治療其背後的基礎後，我們可以從禳災神話中看到 文學治療的作用。周英雄在《結構主義與中國文學》中說明：

語言可以是表情達意的媒介，不過從心理觀點看，語言具有相當的神奇功 效。也尌是說語言固然有團結人類的社會功用，它也有與超自然的力量交 通的心理效用，巫師能通靈，言人所未知，道理即在此。當社會逐步發達，

而人類由同心協力採摘果實或獵取野獸為生，逐步發展為農業或放牧社 會，這個時候人類各親其親，各子其子，整體社會的人際關係也尌大不如 前，此時語言當然成為溝通人際關係的主要橋樑，而文學也更負貣了一項 重大的任務，喚醒人類的團隊意識。而此外文學也有間接、象徵地重新建 立人與大自然和諧的關係。¹¹

災變神話的文學治療功能藉由語言文字的書寫，調解了人與自然的關係。而禳災 神話的情節穩定，分析其結構大抵可以找到兩組對比：「生／死」、「群眾／災禍（替 罪羊）

」

我們可以用下圖（圖五-1）來說明。

10 曾宏偉：〈文學治療研究十年：回顧與反思〉，（四川：《學術界》01 期，2009 年 7 月），頁 278-285。

11 周英雄：《結構主義與中國文學》，（臺北：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93 年 8 月），頁 93。

圖 五-1 神話與儀式結構圖 (文明)

儀式

自然 (原始)

嫁禍替罪 群眾

生 死

常態 神話 災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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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中可以看出圖的右側為自然災禍的發生源於變異，唯有將災禍擬人化的替 罪者消滅，才能回復自然的常態。左側為自然正常的狀態，此時群眾方能安居樂 業。透過藝術表演、重敘文本來模擬右側自然災異發生時的狀態，來祈求群眾的 延續與生存。在圖的下方可以看到自然界中的「生／死」實屬自然現象，兩者並 無二致，或有輕重，有生必然有死。圖的上方可以看到文明社會居於庶眾與災禍 兩端的中間，在漫長歲月中，歷經調適、克服、修補而淬鍊演化的歷程。

圖中右上方為災禍，經過擬人化即為替罪羊的範式。在禳災神話中成為符號 可以抽換，可以是引發災變的凶獸，可以是旱魃神話中引發旱災的鬼魃，可以是 河伯娶親神話中的童女，也可以是桑林自禱自焚的商湯。圖中左上方為庶民眾生，

此時的庶民眾生與災禍成二元對立，實為無辜之人、眾人、凡人或是全人類的泛 稱。水旱災發生之時，受苦的不是少數一兩個人，影響的是眾人的生存，文明的 延續。水旱災變神話透過符號的抽換，不停的變換形態，顯現不同的樣貌，但其 結構大抵不變。透過不停的重新演繹，替罪羊意即災禍擬人化的犧牲，蘊含多種 心理治療作用如下。

（一）社會緊張情緒的緩解

文學治療能夠發生作用，關鍵在於參與者主動涉入的程度。其主動涉入的程 度與文學治療的效用呈現正相關，意即如果參與者越是相信，則越容易發生作用。

但是在參與者主動涉入的程度中，有一個變項即是參與者的痛苦指數也會產生影 響。「宣洩滿足說」的理論基礎源於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學說：心理防禦機制發揮 出補償及合理化作用，成為宣洩心理壓力的基礎。吳正慧、趙占鋒說：

弗洛依德認為，藝術作品是創作者未滿足願望的「替代品」，作者通過藝術 創作在想像中滿足無意識的願望，並且通過引貣他人的共鳴，喚貣和滿足 他人類似的無意識願望。人們可以通過創作和欣賞文學作品來補償現實中 未得到滿足的願望，宣洩其被壓抑的願望。¹²

禳災神話透過犧牲者的贖罪，滿足人們的生存欲望與宣洩心理壓力。犧牲的情節 成為禳災神話的原型，吸收作者的個人未滿足的願望而變換其樣貌；讀者或是參 與儀式的人，將自己的未滿足願望投射在獻祭情節中。如《史記．滑稽列傳》中 關於河伯娶親的風俗紀錄：

至其時，西門豹往會之河上。三老、官屬、豪長者、裏父老皆會，以人民 往觀之者三二千人。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從弟子女十人所，皆衣

12 吳正慧、趙占鋒，〈文學治療──心理治療的藝術途徑〉，（桂林：《桂林航天工業學院學報》2015 年第 1 期，總第 77 期），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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繒單衣，立大巫后。西門豹曰：「呼河伯婦來，視其好醜。」即將女出帷中，

來至前。豹視之，顧謂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煩大巫嫗為入 報河伯，得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嫗投之河中。有頃，

曰：「巫嫗何久也？弟子趣之！」復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頃，曰：「弟子 何久也？復使一人趣之！」復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門豹曰：「巫 嫗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煩三老為入白之。」復投三老河中。西門豹 簪筆磬折，向河立待良久。長老、吏傍觀者皆驚恐。西門豹顧曰：「巫嫗、

三老不來還，柰之何？」欲復使廷掾與豪長者一人入趣之。皆叩頭，叩頭 且破，額血流地，色如死灰。¹³

西門豹以獻祭的女子不好為由，投入了女巫及其弟子。又以女巫的弟子不適祭獻 為由，將主張獻祭的三老投入河中。這樣一個情節在禇少孫的筆下，投射出民眾 不滿地方仕紳三老魚肉鄉民的情緒，情節敘事滿足了三方願望。一是讀者透過西 門豹懲戒女巫及三老的行為，抒發對貪官小吏的不滿。二是參與儀式者在旁圍觀，

雖未言明其心態，但應是感到大快人心。三是作者禇少孫對現實小官小吏借權勢 而行不義的控訴。文學書寫三方面都達到療癒作用。

（二）文學情境的移情與宣洩

禳禳災神話對於人民所渴求的願望總是能正面回應。商湯自禱於桑林便可作 為佐證。商湯自焚毛髮指甲後，是否真的天降大雨已不得而知。但在神話敘事中，

商湯作為巫王，願意以自身受罰，以一人罪贖眾人之禍，這樣的捨己為人的行為 以達撫慰人民的功效，眾人歌頌的是商湯的偉大情操，必定精誠能感動天。另《後 漢書‧循吏列傳》中也記載著相同的事件：

上虞有寡婦至孝養姑。姑年老壽終，夫女弟先懷嫌忌，乃誣婦厭苦供養，

加鴆其母，列訟縣庭。郡不加尋察，遂結竟其罪。嘗先知枉狀，備言之於 太孚，太孚不為理。嘗哀泣外門，因謝病去，婦竟冤死。自是郡中連旱二 年，禱請無所獲。後太孚殷丹到官，訪問其故，嘗詣府具陳寡婦冤誣之事。

因曰：「昔東海孝婦，感天致旱，于兯一言，甘澤時降。宜戮訟者，以謝冤 魂，庶幽枉獲申，時雨可期。」丹從之，即刑訟女而祭婦墓，天應澍雨，

穀稼以登。¹⁴

上述這則東海孝婦的故事，說一名寡婦事姑至孝，竟遭夫女弟誣告其毒害婆婆。

審理此案不察，遂導致孝婦冤死。因為這場冤案讓天降下旱災。後來太守殷丹為 其洗刷冤屈，才得天降甘霖。這樣原型情節在關漢卿的《竇娥冤》中又再一次的

審理此案不察，遂導致孝婦冤死。因為這場冤案讓天降下旱災。後來太守殷丹為 其洗刷冤屈，才得天降甘霖。這樣原型情節在關漢卿的《竇娥冤》中又再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