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風、雨、雷神話與河伯娶婦儀式
第三節 以人適河的河伯神話與其遺存
二、 河伯神話故事群的分類及衍化
農業社會首重氣候合宜，有助古物生長，而河伯娶妻的故事情節源自殷商王 朝以人為祭的禳災巫術儀式。儀式不停的重複，沒辦法說明其自身，唯有靠神話 來賦予價值意義，而河伯娶親成為原型象徵。關於原型象徵，弗萊（Northrop Frye 1912-1991）作出說明：
對於一部小說、一部戲劇中某一情節的原型分析將按照以下方式展開，即 把這一情節當作某種一般的、重複發生的或顯示出與儀式相類似的傳統的 行為：婚禮、葬禮、智力方陎或社會方陎的加入儀式、死刑或模擬死刑，
對替罪羊或惡人的驅逐等等。75
人們在動態的民俗儀式或在神話故中，不斷重複這樣的儀式情節是悲劇的，引發 人們潛意識裡底層的恐懼感。弗萊（Northrop Frye 1912-1991）是這樣說明悲劇：
73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畫像石全集 6 河南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2000 年），
圖版二一二，頁 174。
74 吳福助，《楚辭註繹》，（臺北：里仁書局，2007 年 3 月），頁 217。
75 轉引自葉舒憲編：〈作為原型的象徵〉，《神話—原型批評》，（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有 限公司，2011 年 4 月），頁 160。
48
悲劇是對犧牲的模仿。在悲劇中如同在犧牲儀式中，有兩種彼此矛盾的情 感在貣作用，即對英雄死亡的必然性的恐懼感和對英雄死亡的不合理性的 遺憾感。正是這兩種情感衝突造成悲劇特有的張力。76
以人作為祭品，獻上祭台，這樣的人牲被視為英雄，犧牲個人的生命，換取全體 的利益。這樣河伯娶親的情節不停的透過人們的重新詮釋，有了多樣的形態。接 下來針對河伯娶親故事群進行分類，相望透過這樣的研究了解河伯娶親對後世文 學及民間習俗的影響。
（一）英雄神話：人征服自然的原始驅力
自然環境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地方。初民與動物都是自然的一份子，其關係密 切，如同親人，這也是萬物有靈的神話發展的沃土。隨著初民的思維能力提升，
逐步提高自己身為人的主體意識。這樣的轉變，表現在人與自然的關係上，從乖 順臣服轉變成為征服利用。這樣思維的轉變也表現在神話故事中。再者初民繁衍，
人口逐漸增多，從穴居野處的生活形態，發展到部落族群的社會生活。維持生存 的方式也從採集漁獵發展到農耕聚落生活。在農業社會中，人們總是希望能風調 雨順，讓農作物能順利生長。但自然中不可避免的水禍，造成人們的困擾。人們 面對這樣的災變，不能了解自然界中造成水禍的客觀原因，便主觀地以為是有神 靈造成，在此基礎上發展出各式的水神崇拜。向柏松就水神崇拜說明：
人們無法了解自然的奧秘，以為冥冥之中有種神祕力量的主宰，於是往往 將他們看來與水與雨相關的動物和其他物當作司雨司水神靈，這樣尌形成 了多種多樣的水神。77
在這樣的水神崇拜的背景之下，人們求助巫師，希望巫師能祈求神靈的庇佑或將 神靈的旨意傳達給人們。巫師施展止雨退水的巫術，往往採用的是脅迫恫嚇的手 段。這樣的思維表現在神話中，就成了討伐神異動物的英雄神話。如列禦寇（？-？）
《列子》云：
於是女媧鍊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鼇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 以止淫水。78
76 轉引自葉舒憲編：〈神話—原形批評的理論與實踐〉，《神話—原型批評》，頁 18。
77 向柏松：《神話與民間信仰研究》，頁 109。向柏松將這些水神大致分為：1.動物水神：魚、鱷、
蛇、蛙、牛、河馬、蜥蜴、豬等；2.河川水神：河伯、洛水女神、長江水神奇相、淮河水神無 支祈等；3.氣象水神：風伯、雨師、雲中君、雷神、虹神等。每當農業生產需要雨水之時或旱 災洪澇發生之時，他們便舉行儀式來祈求這些神靈。
78 （戰國）列禦寇著：《列子》，頁 60-61。
49
女媧煉製五色彩石來彌補天空缺洞，斬斷大龜的四隻腳，作為支撐天空，使天空 不至傾斜的四根柱子。殺死興水作亂的黑龍來拯救冀州的百姓，接著拿燃燒過後 的蘆葦灰，用堙塞的方式阻止大洪水。另可以參酌《山海經》關於引發水災的相 柳氏的紀錄：
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為澤谿。禹殺相 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穀種。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為眾帝之臺。在 昆侖之北，柔利之東。相柳者，九首人陎，蛇身而青。不敢北射，畏共工 之臺。臺在其東，臺四方，隅有一蛇，虎色，首衝南方。
《山海經‧海外北經》79
共工之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環，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為源澤，
不辛乃苦，百獸莫能處。禹湮洪水，殺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榖；其地 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為池，羣帝因是以為臺。在昆 侖之北。《山海經‧大荒北經》80
這兩則分別出自〈海外北經〉、〈大荒北經〉，敘述禹殺相柳事件。相柳九首蛇身，
他所經過的地方都會興起大洪水，造成沼澤一片。且他的血液又非常腥臭，不利 五穀生長，這樣的自然環境同時也不利初民生存。所以禹殺相柳，為民除害，解 決水禍，此外另有關於后羿射傷河伯的紀錄：
河伯化為白龍，遊于水旁，羿見射之，眇其左目。河伯上訴天帝，曰：「為 我殺羿」。天帝曰：「爾何故得見射？」河伯曰：「我時化為白龍出遊。」天 帝曰：「使汝深孚神靈，羿何從得犯汝？今為蟲獸，當為人所射，固其宜也，
羿何罪歟？」高誘注《淮南子‧氾論篇》乃逕云：「河伯溺殺人，羿射其左 目。」河伯蓋為民害，羿射其不道也。81
河伯善布雨興浪，以溺殺人，為人民所苦。后羿見河伯化身白龍，以箭矢射傷其 左目。河伯向天帝訴苦，非但沒有得到安慰，反而認為后羿為民除害是一大善事。
從上述這些神話敘述中，我們可以看到英雄透過討伐斬殺神異動物，以解決水禍 這樣的神話思維。這樣的思維不僅是表現在神話中，也可以在流傳至今的民間故 事中找到相似的情節。如在《西遊記》裡面的孫悟空大戰四海龍王的故事情節，
大抵都是與龍的形象司雨興水有關。而蛇在文學中也有這樣的作用。又如〈白蛇
79 袁珂：《山海經校注》，頁 233。
80 袁珂：《山海經校注》，頁 428。
81 袁珂：《山海經校注》，頁 317。
50
傳〉中的白蛇，有具有同等的神威，一怒之下能水漫金山寺，造成洪水滔天。因 此，巫師藉由殺死這些具水神象徵的動物符號，來達到遏止洪水為禍的災端。會 有這種思維的背後原因，其實是人類為自己生存，征服自然的原始驅力。
（二）河伯娶親故事的轉變
從商朝開始便有以人祭河的儀式，以此為基礎，發展出河伯娶親的民俗祭河 儀式。其儀式本來的血腥面貌已不復得見。改以人神戀的神話情節，繼續影響著 社會的文明發展。其儀式的背後思想特徵應為初民面對自然力量時的無能為力，
求助於巫師解決問題。巫師認為這些天災異變是天神的憤怒引起。為平息諸神的 憤怒，只好以低下悲憐的態度，獻上最好的祭品，弭平天神的怒意，轉而生起憐 憫之心，停止降災賜禍。這樣的獻祭儀式不僅出現在中國，在西方甚至是原始的 部落都能看到這樣儀式。因此我們看到一段神話情節的原型，要能夠了解其背後 的儀式起源。馬賽爾．莫斯（Marcel Mauss 1872-1950）說：
神話保留了它的貣源的蛛絲馬跡；一個多多少少被歪曲的獻祭，構成了神 話的主要情節，也可以說構成一個來自獻祭的神明的傳說故事的核心。82 可以作為河伯娶親的神話情節的背後內涵。河伯娶親的信仰不僅是在民間流行，
官方也辦理了這樣的儀式，《史記》便記下了秦靈公八年（B.C 417）：「城塹河瀕。
初以君主妻河。」83事件，雖然只有短短十字，大抵可以推想當時水澇發生，秦靈 公為解決澇禍災異，即辦理這場官方盛典。那接下來我們來看先秦時代是如何重 新演繹這段傳說。《九歌．河伯》這樣描述：
登崑崙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
日將敹兮悵忘歸，惟極浦兮寤懷。
頄鱗屋兮龍堂，紫貝闕兮朱宮。
靈何為兮水中，乘白黿兮逐文頄。
與女遊兮河之渚，流澌紛兮將來下。84
一開始便說巫女深切的期望河伯能夠到來，一同駕龍乘車，四處遨遊。怎奈等到 黃昏還沒有看到那期待的河伯。此時河伯的隨從化作白黿現身了，載著巫女來到 了河伯富麗堂皇的宮殿。這段畫面描述了作為祭品的巫女，進行獻祭儀式的過程。
與西門豹治鄴的中描述的以女祭河的過程如出一轍。如《史記》所載：
82 〔法〕馬賽爾．莫斯、昂利．于貝爾著，楊渝東、梁永佳、趙丙祥譯：《巫術的一般理論：獻祭的 性質與功能》，（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 年 1 月），頁 194。
83 〔日〕瀧川龜太郎：《史記會注考證》卷十五〈六國年表〉，頁 284。
84 吳福助：《楚辭註繹》，（臺北：里仁書局，2007 年 3 月），頁 217。
51
當其時，巫行視小家女好者，云是當為河伯婦，即娉取。洗沐之，為治新 繒綺縠衣，閒居齋戒，為治齋宮河上，張緹絳帷，女居其中。為具牛酒飯 食，十餘日。共粉飾之，如嫁女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 數十里乃沒。85
巫師挑選鄰家面容姣好的女子，作為河伯的妻子。為提升祭品的神聖性，假托以 婚嫁之名。作為祭品的女子要先齋戒沐浴，穿著漂亮的禮服，華上莊嚴的妝容，
端坐於河宮之上。意味著祭品不再是凡物，而是使之神聖化的過程。緊接著隨著 流水放行數十里，不知所終。
上述三則典型的河伯娶親情節，都是一場犧牲過程神話書寫。這類類型的故 事，成為民間信仰傳說的一部分，也是後人創作的文學素材。干寶《搜神記》中 可以看到河伯娶親神話的衍變：
母班曾至泰山之側，忽於樹間。……。主為設食，語母班曰。欲見君無他，
母班曾至泰山之側，忽於樹間。……。主為設食，語母班曰。欲見君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