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漢語重動構式
5.6 漢語重動構式使用的強制性與選擇性
從本節以前的討論，我們可以得知漢語重動構式句法形式所對應的中心意義 為「致使」，其形成與人類對因果關係的認知有關，接下來，我們將藉由對語料 庫中漢語重動構式語料的歸納及分析，來探討漢語重動構式什麼時候可以用、什 麼時候不能用，及使用時的注意事項，即漢語重動構式使用上的強制性與選擇性。
漢語重動構式中的 V1O 結構代表一持續性的事件類型，而重動構式的中心 意義是表達「某事件中之動作行為導致某種變化產生」的「致使」概念，只要 V1O 結構必須出現在句法形式中，且要表達致使意義，就必須使用重動構式。而 若 V1O 結構不必出現，僅要表達「某動作行為造成某種變化」，則使用述補結構 即可，不需使用重動構式。重動構式與述補結構最大的差別，在於句法形式上有 無指出代表某事件的 V1O 結構，而此 V1O 結構將影響所表達之語義內容的多寡。
漢語重動構式既指出動作行為發出者所進行的事件，同時也說明了此事件中之動 作行為所造成的改變，將「某個事件」以及「某個事件中之作用力所造成的變化」
透過重動構式的句法形式表達兩者之間的因果致使關係；而使用述補結構時，其 表述重心是補語(房玉清，2006：142)，僅著重於描述某項動作行為所帶來的某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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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而已，若只需要描述某種動作行為而不用提及動作行為所形成的動作事件所 帶來的改變時，就使用述補結構。舉例說明如下：
(126) a. 我們考試考差了，她不會劈頭痛罵，而是問我們哪裡不會。
b. 我們＊考試差了，她不會劈頭痛罵，而是問我們哪裡不會。
c. 我們考差了，她不會劈頭痛罵，而是問我們哪裡不會。 (聯合知識庫)
(127) a. 麥克尼爾老太太獨自開車開了六十英哩，就為了買五張票。
b. 麥克尼爾老太太獨自＊開車六十英哩，就為了買五張票。
c. 麥克尼爾老太太獨自開了六十英哩，就為了買五張票。 (聯合知識庫)
(128) a. 為了考證照，他讀書讀到半夜兩三點。
b. 為了考證照，他＊讀書到半夜兩三點。
c. 為了考證照，他讀到半夜兩三點。 (聯合知識庫)
(129) a. 從國中到高中，考試考了六年，早就考習慣了。
b. 從國中到高中，＊考試六年，早就考習慣了。
c. 從國中到高中，考了六年，早就考習慣了。 (聯合知識庫)
例(126a)-( 126c)是補語為結果副詞的句子，例(127a)-(127c)是補語為數量副詞的 句子，例(128a)-(128c)的補語是時點副詞，例(129a)-(129c)的補語則是時段補語。
例(126) -(129)的 a 句都是使用重動構式的句子，讓語言訊息更加明確與充足，既 指出動作行為發出者所進行的事件，也說明了動作行為所造成的改變；例(1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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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的 b 句都是不合法的句子，其有 VO 結構存在，但並沒有重複動詞以形成重 動構式，成為不合語感、語義訊息不完整的句子；例(126)-(129)的 c 句都是只用 述補結構的句子，無 VO 結構存在的 c 句，其表達重心在補語，主要用來指出動 作行為所產生的結果，訊息的傳達遠不如使用重動構式的完整。
另外，漢語重動構式的補語語義指向也決定著重動構式使用上的強制性與選 擇性。劉東升(2008)指出：「補語語義指向主詞時，動詞拷貝句式幾乎成了唯一選 擇，具有很大的強制性。」李純(2009)則認為只要補語在語義上指向 VO 結構中 之賓語以外的成份，重動構式的使用就有很大的強制性。筆者認為劉東升(2008) 的結論過於片面，因為不只補語語義指向主詞時重動構式才有使用上的強制性，
當補語語義指向動詞時，重動構式也有使用上的強制性。漢語重動構式的形成原 因與人們對因果關係的認知有關，因重動構式的廣泛使用及其類型的逐漸增多，
發話者不僅可以用重動構式表達作用力發動者本身在事件中因動作行為所導致 之狀態變化，也可以用重動構式來描述事件以及其作用力所造成的結果，因此，
李純(2009)認為補語語義只要指向 VO 結構之賓語以外的成份者皆有使用重動構 式之強制性的說法，在筆者所取得的語料上較能得到證實。
筆者由中央研究院現代漢語平衡語料庫以及聯合知識庫所取得的重動構式 語料分析發現，漢語重動構式的補語語義僅指向主詞與動詞兩者，補語部分並不 用來補充、說明 VO 結構中的賓語成份。舉例說明如下：
(130) a. 他(S) 看書(VO) 看(V) 很快(C) (S cause VO become C by V，補語語義指向動詞)
b. 他(S) 看書(VO) 看(V) 累了(C)
(VO cause S become C by V，補語語義指向主詞) (語料來源：聯合知識庫)
例(130a)是補語語義指向動詞的重動構式，補語是用來描述、說明動詞所代表之 動作行為的屬性，而非描述一個賓語所具有的性質，即補語「很快」是指動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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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a. 你怎麼找兒子找到這裡來了?
b. 你們把桌子抬到屋裡去。 (李臨定，1984)
(131a)裡的賓語「兒子」，不管從結構上或語義上來看，都只和第一個動詞發生連 繫，與後面的補語無關，因此，其為動詞的賓語，必須採用重動構式；而(131b) 的賓語「桌子」，在結構以及語義上不僅和第一個動詞有關聯，也和後面的補語 有關係，因此，其為結構的賓語，適合採用「把」字句。
總結以上論述，當補語語義指向賓語或人們在認知上需要對賓語作出描述 時，不需要使用重動構式；而當補語語義指向動詞或指向主詞時，漢語重動構式 的使用是具有強制性的。更完整、確切的來說，以形式上必須有代表一持續性 (durative)事件的「V1O」結構且要表達「致使」語義為前提條件下，補語語義指 向動詞或主詞時，漢語重動構式具有使用上的強制性。即在以下兩種情況裡，漢 語重動構式強制使用：
1.要指出動作行為發出者所進行的事件，並同時描述動作行為發出者本身因 作用力所發生的狀態改變。例句如：「我看書看累了。」
2. 要指出動作行為發出者所進行的事件，並同時描述作用力對事件所造成的 狀態改變。例句如：「他開車開了三個小時才到市區。」
上述第一種情況即補語語義指向主詞的重動構式，而第二種情況則為補語語義指 向動詞的重動構式。但必須特別指出的是，筆者從語料中觀察到，在以下情況裡，
漢語重動構式的使用具有選擇性：若重動構式的補語部分為處所副詞，則不需強 制使用重動構式，如例(132)、例(133)所示：
(132) 我開車到九族。
我開車開到九族。 (聯合知識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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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我想開車到新竹香山，順便搭一段海線的火車做個紀念。
我想開車開到新竹香山，順便搭一段海線的火車做個紀念。 (聯合知識庫)
另一方面，只要 V1O 結構所代表的事件並不具有持續性，而是一種變化達成
的狀態、瞬間(instantaneous)完成的事件類型(event type)，則漢語重動構式必不可 使用，如「下課」、「畢業」，例句如：「＊她下課下了三個鐘頭」(Tai, 1999)、「＊他 畢業畢一年了」。除此之外，V1O 結構若為詞彙化且其詞彙意義與動詞不相關者，
也不可使用重動構式，如「吃驚」、「回味」、「洗塵」等，例句如：「＊他吃驚吃很 大」、「＊他回味回得很忘我」、「＊他洗塵洗得很風光」等。
5.7 小結
本章以 Goldberg (1995)所提出之構式語法中的英語動結構式為理論基礎，探 究漢語重動構式形式與意義間的對應關係。漢語重動構式句法形式可以表示為 SV1OV2C，其中 V1=V2，其中心意義與英語動結構式皆為「致使」，描寫動作對 象在動作的影響下發生狀態改變的因果致使關係。重動構式表達「X 藉由 W 致 使 Y 產生/變成 Z」的語義，英文字母依序代表四種語義成份：致事(causer)、致 使力(force)、役事(causee)及致使結果(result)。以上四項成份若要進入重動構式有 其語義限制：致事所發動的作用力一定要能直接致使變化產生；致使力必須能持 續或反覆進行；役事不需具備自願性，為一受到影響而經歷變化、產生某種結果 的語義角色；致使結果必須隨著動作結束的時間點馬上發生，不容許任何時間間 隔產生。構式為形式與意義的配對，句法與語義間存在著對應關係，漢語重動構 式之句法成分與語義成分的對應關係為：V2對應語義層面的致使力；C 對應語義 層面的致使結果；致事與役事在句法層面的對應關係則視補語語義指向分為兩 種，首先，若補語語義指向動詞，則致事與 S 對應，役事與 V1O 結構對應，表 達「S 藉由 V 致使 V1O 結構產生 C」的語義，再者，若補語語義指向主詞，則 致事與 V1O 結構對應，役事與 S 對應，表達「V1O 結構藉由 V 致使 S 產生 C」
的語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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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重動構式共有四種表層形式：SVOVC(了)、SVOV 得 C、SVOV 到 C、
SVOV 了 C，彼此間具有關聯性，形成一關聯網絡，其中有原型與擴展構式之分。
在語料庫中，SVOVC(了)構式形式最簡潔、語義複雜度最低且使用頻率最高，故 為原型構式，其它三種構式則是原型構式的擴展。擴展構式靠多義(polysemy)連 接的方式從原型構式繼承中心意義，同時也繼承所有有關於句法規定的信息，而 由於擴展構式增添了「得」、「到」、「了」等不同虛詞，因此能夠在語義上反映出 動詞所代表之動作行為不同面向的特質，進而使得漢語四種不同形式的重動構式 產生細微的語義差異。
最後，本文探討重動構式使用上的強制性與選擇性。藉由語料庫中重動構式 例句的歸納及分析，本文研究發現，只要在句法形式上必須提及代表某持續性事 件類型的「V1O 結構」，且所要表達的意義內容為「致使」，而句法上之補語的語 義不是指向 V1O 結構中之賓語，重動構式就有使用上的強制性，用來展現因果 致使關係。即以必須陳述動作行為發出者所進行的事件且要表達致使語義為前 提，下列兩種情況，必須使用重動構式：一，要同時描述動作行為發出者本身因 作用力所發生的狀態改變；二，要同時描述作用力對事件所造成的狀態改變。必 須指出的是，若 V1O 結構結構為一次性瞬間完成、非持續性的事件類型時，重 動構式必不可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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