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研究資料》（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81 年 9 月 1 版 1 刷），頁 253。

第三章 修辭理論的應用

第一節 修辭原則的應用

就上述章節所梳理的「修辭原則」：意在表現自己、運用活的口語、主張文 字作畫等三項，逐一從《朱自清全集》引用文例說明，以具體照應朱自清修辭原 則的寫作實踐，並闡述朱自清修辭原則的藝術特色。

壹、意在表現自己

從朱自清的散文作品中，爬梳印證其「意在表現自己」的理論實踐；以下從 兩方面探討：一、應用實例，二、藝術特色。

一、應用實例

朱自清寫作題材呈現多視角的觀察與體會——描寫人生、反映社會、寫景抒 情等等，始終流露著至誠的真情，老老實實地「表現自己」；以下有關「意在表 現自己」的應用實例，大抵分作三類說明：（一）融情於事、（二）融情於景、（三）

融情於理。

（一）融情於事

梳理朱自清的散文作品中，有關「意在表現自己」——「融情於事」的應用 實例，經過分析、比較、歸納的結果，可分三類論析之：1.家庭往事，2.朋友往 事，3.剖析自己。

1.家庭往事

（1）外邊雖老是冬天，家裏卻老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來的時候，樓下 廚房的大方窗開著，並排地挨著她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著天真微笑地向著 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們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那時是民 國十年，妻剛從家裏出來，滿自在。現在他死了快四年了，我卻還老記著她那微 笑的影子。（〈冬天〉，第一卷，頁 187）

朱自清描寫一家人在台州的天倫之樂——像冬天裏的春天：似乎台州空空的，只 有我們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作者充分表達對家庭生活的熱愛，

肺腑的溫馨真情，溢於紙上。

（2）那時壙上壙下密密地長著青草，朝露浸濕了我的布鞋。你剛埋了半年多，

只有壙下多出一塊土，別的全然看不出新墳的樣子。……我們想告訴你，五個孩

子都好，我們一定盡心教養他們，讓他們對得起死了的母親——你！謙，好好兒 放心安睡吧，你。（〈給亡婦〉，第一卷，頁 167）

朱自清以款款低訴來抒發情感，直呼亡妻「謙」，訴說著自己的聲音，思念之情 融入於字句，情感真摯動人；誠如李廣田在〈最完整的人格——哀念朱自清先生〉

也分析說：「幾個『你』字的安排，最足以表現了作者的情感。」

¹

（3）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 見，也怕別人看見。……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裏邊沒人。」

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裏，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背影〉，第一卷，頁 48）

朱自清在〈關於散文寫作答「文藝知識」編者問〉說過：「我寫〈背影〉，就因為 文中所引的父親的來信裏那句話。當時讀了父親的信，真是淚如泉湧。我父親待 我的許多好處，特別是〈背影〉裏所敘的那一回，想起來跟在眼前一般無二。我 這篇文只是寫實，似乎說不到意境上去。」（第四卷，頁 483）可見〈背影〉一 文，字字句句融注著朱自清感懷父親的心情，字真意切，情事交融，感人深刻。

（4）我給他們調解，說好話。但是他們有時候很固執，我有時候也不耐煩，這 便用著叱責了；叱責還不行，不由自主地，我的沉重的手掌便到他們身上了。於 是哭的哭，坐的坐，局面才算定了。接著可又你要大碗，他要小碗，你說紅筷子 好，他說黑筷子好；這個要乾飯，那個要稀飯，要茶要湯，要魚要肉，要豆腐，

要蘿蔔；你說他菜多，他說你菜好。妻是照例安慰著他們，但這顯然是太迂緩了。

我是個暴躁的人，怎麼等得及？不用說，用老法子將他們立刻征服了；雖然有哭 的，不久也就抹著淚捧起碗了。（〈兒女〉，第一卷，頁 84）

身為老師又是父親的朱自清，老老實實地寫出對家中小孩的管教，陷於束手無策 的窘境；既然無法可施，只好使用老法子——打人，教人不自覺融入作者的懺悔 之中。

2.朋友往事

（1）我不忘記台州的山水，台州的紫藤花，台州的春日，我也不能忘記 S。他 從前歡喜喝酒，歡喜罵人；但他是個有天真的人。他待朋友真不錯。L 從湖南到 寧波去找他，不名一文；他陪他喝了半年酒才分手。他去年結了婚。為結婚的事 煩惱了幾個整年的他，這算是葉落歸根了；……但我老只是記著他那喝醉了酒，

很嫵媚的罵人的意態；這在他或已懊惱著了。（〈一封信〉，第一卷，頁 74）

朱自清真切寫出 S 君的個性特質及有趣的往事：S 君是個天真的人，他待朋友真 不錯；歡喜喝酒，歡喜罵人；尤其是他很嫵媚的罵人意態，讓作者印象深刻——

1

李廣田， 〈最完整的人格——哀念朱自清先生 〉 ，原載《觀察》第 5 卷第 2 期；收入朱金順編 ，

《朱自清研究資料》（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81 年 9 月 1 版 1 刷），頁 253。

字裏行間發抒了對 S 君懷念的情深。

（2）我最不能忘的，是他動身前不多時的一個月夜，電燈滅後，月光照了滿院，

柏樹森森地聳立著。屋內人都睡了；我們站在月光裏，柏樹旁，看著自己的影子。

他輕輕地訴說他平生冒險的故事。說一會，靜默一會。這是一個幽奇的境界。他 敘述時，臉上隱約浮著微笑，就是他心地平靜時常浮現在他臉上的微笑；一面偏 著頭，老像發問似的。這種月光，這種院子，這種柏樹，這種談話，都很可珍貴；

就由握青自己再來一次，怕也不一樣的。（〈懷魏握青君〉，第一卷，頁 81—82）

朱自清描述和魏握青友人一次難忘的話別：站在月光裏，柏樹旁，友人訴說冒險 故事的種種神態，逼真傳神；藉著往事的陳述，也展現了對知友的真摯想念。

（3）你到上海後的畫，卻又不同。你那和平愉悅的詩意，不免要攙上了胡椒末；

在你的小小的畫幅裏，便有了人生的鞭痕。我看了〈病車〉，嘆氣比笑更多，正 和那天看夢二的畫時一樣。但是，老兄，真有你的，上海到底不曾太委屈你，瞧 你那〈買粽子〉的勁兒！你的畫裏也有我不愛的：如那幅〈樓上黃昏，馬上黃昏〉， 樓上與馬上的實在隔得太近了。你畫過的〈憶〉裏的小孩子，我也不贊成。 （〈「子 愷漫畫」代序〉，第一卷，頁 222—223）

朱自清品評好友豐子愷畫集，也是坦白相對，如實地說出自己的看法與感受，表 現得親切自然。

3.剖析自己

（1）我是一直隨隨便便，零零碎碎地讀些，寫些，不曾認真做過什麼工夫。結 果是只有一點兒——一點兒都沒有！駁雜與因循是我的大敵人。現在年齡是加長 了，又遇著這樣「動搖」的時代，我既不能參加革命或反革命，總得找一個依據，

才可姑作安心地過日子。我是想找一件事，鑽了進去，消磨了這一生。我終於在

國學裏找著了一個題目，開始像小兒學步。（〈那裏走〉，第四卷，頁 242—243）

（2）我的「憶的路」是「平如砥」「直如矢」的；我永遠不曾有過驚心動魄的生 活，即使在別人想來最風華的少年時代，我的顏色永遠是灰的。我的職業是三個 教書；我的朋友永遠是那麼幾個，我的女人永遠是那麼一個。……我是個懶人，

平心而論，又不曾遭過怎樣了不得的逆境；既不深思力索，又未親自體驗，範疇 終於只是範疇，此外也只是廉價的，新瓶裏裝舊酒的感傷。當時芝麻黃豆大的事，

都不惜鄭重地寫出來，現在看看，苦笑而已。（〈論無話可說〉，第一卷，頁 160—

161）

（3）我是大時代中一名小卒，是個平凡不過的人。才力的單薄是不用說的，所 以一向寫不出什麼好東西。（〈「背影」•序〉，第一卷，頁 33）

例（1）朱自清毫不掩飾地剖析自己，平平實實地寫出他的悵惘，也讓人感受深 刻。例（2）坦白剖析自己，回顧自己走過的路，檢討自己的生活經驗的貧乏，

苦笑過去的作品故作感傷——無話可說。例（3）早期的自剖文字，寫來也真摯 樸實。

（4）看清楚了自己，自己是在人民之中，不能再自命不凡了。……漸漸丟了那 空架子，腳踏實地向前走去。早些時還不免帶著感傷的氣氛，自愛自憐，一把眼 淚一把鼻涕的；這也算是酸氣，……只得抹乾了鼻涕眼淚走上前去。這才真是「洗 盡書生氣味酸」了。（〈論書生的酸氣〉第三卷，頁 252）

朱自清直抒自己的心路：剖析自己、看清自己；平實走筆，感情至誠。上述幾例 文字，朱自清以至誠的心，毫無掩飾地剖析自己的性格思想，寫實地表現自己、

反省自己，以提昇自我的修養。

（二）融情於景

1.在渾沌的燈光裏，滲入了一派清輝，卻真是奇跡！那晚月兒已瘦削了兩三分。

她晚妝才罷，盈盈的上了柳梢頭。天是藍得可愛，彷彿一汪水似的；月兒便更出 落得精神了。岸上原有三株兩株的垂楊樹，淡淡的影子，在水裏搖曳著。它們那 柔細的枝條浴著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纏著，挽著；又像是月兒 披著的髮。而月兒偶然也從他們的交叉處偷偷窺看我們，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樣 子。岸上另有幾株不知名的老樹，光光的立著；在月光裏照起來，卻又儼然是精 神矍鑠的老人。遠處——快到天際線了，才有一兩片白雲，亮得現出異彩，像美 麗的月殼一般。（〈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第一卷，頁 11）

在這幅詩情畫意的畫面中，我們可以感受到：朱自清以喜悅的心情，欣賞著秦淮 河的夜景；文中有著朱自清的情感反射，以至移情於秦淮河的景物——情意 化——垂楊的枝條變成了一支支美人的臂膊、月兒披著的髮，月兒成了怕羞的小 姑娘，岸上的老樹成了精神矍鑠的老人，白雲成了美麗的月殼；景致變身成了有 靈性的生命，引人走入作者陶醉的情境之中。

2.在聖馬克方場的鐘樓上看，團花簇錦似的東一塊西一塊在綠波裏蕩漾著。遠處 是水天相接，一片茫茫。這裏沒有什麼煤煙，天空乾乾淨淨；在溫和的日光中，

一切都像透明的。中國人到此，彷彿在江南的水鄉；……（〈威尼斯〉，第一卷，

頁 292）

3.坐在輪船上兩邊看，那些古色古香各種各樣的堡壘歷歷的從眼前過去；彷彿自 己已經跳出了這個時代而在那些堡壘裏過著無拘無束的日子。（〈萊茵河〉，第一 卷，頁 340）

朱自清雖然在〈「歐遊雜記」•序〉中述及：「書中各篇以記述景物為主，極少說 到自己的地方。這是有意避免的：一則自己外行，何必放言高論；二則這個時代，

『身邊瑣事』說來到底無謂。」（第一卷，頁 290）作者不讓「我」在遊記散文 中出現，但是字裏行間仍然流露真情，教人為之感動。例 2、例 3 的文中有景有

致，朱自清真切地道出了心聲：身為中國人遊賞威尼斯的獨特觀察與真實感受；

遊歷萊茵河的實際見聞與幻想感受。

4.南湖在冬春兩季水很少，有一半簡直乾得不剩一點二滴兒。但到了夏季，漲得 溶溶灩灩的，真是返老還童一般。湖堤上種了成行的由加利樹；高而直的竿子，

不差什麼也有「參天」之勢，細而長的葉子，像慣於拂水的垂楊，我一站到堤上 禁不住想到北平的十剎海。再加上崧島那一帶田田的荷葉，亭亭的荷花，更像十 剎海了。（〈蒙自雜記〉，第四卷，頁 400）

朱自清在敘寫南湖的種種景致之中，也把自己的真實感受融入其中；因為對日抗 戰，從北京流亡到南湖，不禁觸景生情：想起了北平的十剎海，流露出思鄉的愁 緒。

5.在北平住下來的人，總知道逛廟會逛小市的趣味。你來回踱著，這兒看看，那 兒站站；有中意的東西，磋磨磋磨價錢，買點兒回去讓人一看，說真好；再提價 錢，說那有這麼巧的。你這一樂，可沒白辛苦一趟！要什麼都沒買成，那也不礙；

就憑看中的一兩件三四件東西，也夠你講講說說的。再說在市上留連一會子，到 底過了「蘑菇」的癮，還有什麼抱怨的？……倫敦人紛紛上加爾東尼市場，也正 是這股勁兒。……（〈加爾東尼市場〉，第一卷，頁 410）

朱自清真切地描寫：倫敦當地加爾東尼市場的民俗風情；由此情境聯想到——在 北平逛廟會逛小市的種種情味，異鄉的情愁隱然在文字之間。

6.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 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復返呢？（〈匆匆〉，第 一卷，頁 3）

朱自清對於一般人習以為常的自然現象：冬去春來、花木枯榮，卻別有感觸——

觸景生情——聯想到韶光易逝、青春不回，抒發對時間匆匆的感受。

7.小草偷偷地從土裏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 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吹面不寒楊柳風」，不錯的，像母親 的手撫摸著你。風裏帶來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混著青草味，還有各種花的香，

都在微微潤濕的空氣裏醞釀。……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

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著，人家屋頂上全籠著一層薄煙。樹葉子 卻綠得發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春〉，第四卷，頁 314—315）

朱自清藉景抒情，透過描寫春草、春花、春風、春雨的自然美景，刻劃心中的盼 春、頌春的感受與心情；一切景語皆情語

²

（三）融情於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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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維， 〈人間詞話刪稿．第十則〉 ， 《 人間詞話》 （台北：天工書局，1980 年 3 月再版） ，頁 53。

梳理朱自清的散文作品，有關「意在表現自己」——「融情於理」的應用實 例，經過分析、比較、歸納的結果，茲可分成兩類論析之：1.批判社會現實，2.

思索人生哲理。

1.批判社會現實

（1）鬥獅是一種刑罰，也可以說是一種裁判：罪囚放在獅子面前，讓獅子去搏 他；他若居然制死了獅子，便是直道在他一邊，他就可自由了。但自然是讓獅子 吃掉的多；這些人大約就算活該。想到臨場的罪囚和他親族的悲哀與恐怖，他的 仇人的痛快，皇帝的威風，與一般觀眾好奇的緊張的面目，真好比一場惡夢。（〈羅 馬〉，第一卷，頁 303）

朱自清記敘古代羅馬帝國鬥獅場的歷史遺跡，並進一步作想像，作者的個人好 惡，全在一句譬喻——「真好比一場惡夢」，揭露無遺：對於以鬥獅刑罰或裁判，

表示深深不以為然；對罪囚的處境，也寄予無限的同情；當然對羅馬統治者，更 有一分深惡痛絕的批判。

（2）「禍不單行」，湊巧又來了一個女人。她是帶著男人來的。——呀，帶著男 人！正是，所以才「禍不單行」呀！……船家照他們的「規矩」，要將這一對兒 生刺刺的分開；男人不好意思做聲，女的卻搶著說，「我們是『一堆生』（即「一 塊兒」）的！」太親熱的字眼，竟在「規規矩矩」的航船裏說了！於是船家命令 的嚷道：「我們有我們的規矩，不管你『一堆生』不『一堆生』的！」大家都微 笑了。有的沉吟的說：「一堆生的？」有的驚奇的說：「一『堆』生的！」有的嘲 諷的說：「哼，一堆生的！」在這四面楚歌裏，憑你怎樣伶牙俐齒，也只得服從 了！「婦者，服也」，這原是她的本行呀。……這不能不感謝船家和乘客諸公「衛 道」之功；而論功行賞，船家尤當首屈一指。嗚呼，可以風矣！……這正是我們 的光榮；而航船中的精神文明，也粲然可見了——於是乎書。（〈航船中的文明〉， 第一卷，頁 25—26）

朱自清運用感覺印象（摹寫）、夸飾、反語的修辭手法，藉著男女分坐的抗議，

揭示船家無理的現象，充分表達個人的諷刺與心情；文中又以「一堆生」的不同 表情語調，充分活現出那些衛道者（主張男女分坐）的嘴臉，形象具體生動，極 具說服力，別具一種幽默詼諧的理趣美。

（3）齊燮元究竟是督軍兼巡閱使，他的聲音是加倍的宏亮；那時場中也特別肅 靜——齊燮元究竟與眾不同呀！他咬字眼兒真咬得清白；他的話是「字本位」， 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字與字間的時距，我不能指明，只覺比普通人說話延 長罷了；最令我驚異而且焦躁的，是有幾句說完之後。那時我總以為第二句應該 開始了，豈知一等不來，二等不至，三等不到；他是在唱歌呢，這兒碰著全休止 符了！等到三等等完，四拍拍畢，第二句的第一個字才姍姍的來了。……說來說 去，究竟他說的是什麼呢？我恭恭敬敬的答道：半篇八股！（〈旅行雜記〉，第一

卷，頁 96）

朱自清以正面反諷的方式，揭露這位「大人物」齊燮元的「與眾不同」——裝腔 作勢、貧乏可笑，更反映出作者的的鄙視及痛惡。

（4）——唉！七毛錢竟買了你的全生命——你的血肉之軀竟抵不上區區七個小 銀元麼？生命真太賤了！生命真太賤了！因此想到自己的孩子的運命，真有些膽 寒！錢世界裏的生命市場存在一日，都是我們孩子的危險！都是我們孩子的侮 辱！您有孩子的人呀，想想看，這是誰之罪呢？這是誰之責呢？（〈生命的價 格——七毛錢〉，第一卷，頁 23）

朱自清敘述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在父母過世之後，被兄嫂以七毛錢賤賣的社會悲 劇；文末以呼告、設問的方式，對被殘害的弱小生命寄寓深切的同情！更對社會 無情的金錢世界提出最嚴厲的譴責！

（5）和平，秀美的臉一變而為粗俗，凶惡的臉了！他的眼睛裏有話：咄！黃種 人，黃種的支那人，你——你看吧！你配看我！……他已懂得憑著人種的優勢和 國家的強力，伸著臉襲擊我了。這一次襲擊實在是許多次襲擊的小影，他的臉上 便縮印著一部中國的外交史。……這是襲擊，也是侮蔑，大大的侮蔑！我因了自 尊，一面感著空虛，一面卻又感著憤怒；於是有了迫切的國家之念！……我真是 一個矛盾的人。無論如何，我們最要緊的還是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孩子！誰也 是上帝之驕子；這和昔日的王侯將相一樣，是沒有種的！（〈白種人——上帝的 驕子！〉，第一卷，頁 44—46）

朱自清從一次在電車的經驗中，受到小西洋人兩顆槍彈似的眼光襲擊，產生了迫 切的國家之感：筆墨之間，充滿熱切的愛國情操；議論之中，有著對帝國主義侵 略的撻伐指責。

（6）士人對於吃飯卻還有另一種實際的看法。北宋的宋郊、宋祁兄弟倆都做了 大官，住宅挨著。宋祁那邊常常宴會歌舞，宋郊聽不下去，教人和他弟弟說，問 他還記得當年在和尚廟裏咬菜根否？宋祁卻答得妙：請問當年咬菜根是為什麼來 著！這正是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做了「人上人」，吃得好，穿得好，

玩兒得好；「兼善天下」於是成了幌子。照這個看法，忍飢挨餓或者吃粗飯、喝 冷水，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大吃大喝，痛快的玩兒。（〈論吃飯〉，第三卷，頁 157）

朱自清巧用宋郊、宋祁兄弟的故事，揭穿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事實 本質；藉著具體的形象說理議論，生動傳神，令人不禁會心一笑。

2.思索人生哲理

（1）天上風箏漸漸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裏鄉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

他們也趕趟兒似的，一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

一份事去.。「一年之計在於春」；剛起頭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春〉，

第四卷，頁 315）

作者在歌頌春天萬物的蓬勃生氣，也讚嘆春天帶來了生命的希望；無非是鼓勵人 們：趁著春天打造未來的希望，所以文中俗諺「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句，正是全 篇的文眼，也是作者寫作的真正意涵——透露著作者思索春天的人生哲理。

（2）路上只我一個人，背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 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裏。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 上，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 人。白天裏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 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荷塘月色〉第一卷，頁 70）

作者直抒胸臆，直接道出獨處的好處，也襯托出觀賞荷塘月色的靜謐氣氛；文中 融情入理，耐人尋味。

（3）我曾給聖陶寫信，說孩子們的磨折，實在無法奈何；有時竟覺著還是自殺 的好。這雖是氣憤的話，但這樣的心情，確也有過的。……我想這大約還是由於 我們撫育不得法；從前只一味地責備孩子，讓他們代我們負起責任，卻未免是可 恥的殘酷了！我的朋友大概都是愛孩子的，……子愷為他家華瞻寫的文章，真是

「藹然仁者之言」。聖陶也常常為孩子操心：小學畢業了，到什麼中學好呢？——

這樣的話，他和我說過兩三回了。我對他們只有慚愧！可是近來我也漸漸覺著自 己的責任。我想，第一該將孩子們團聚起來，其次便該給他們些力量。……目前 所能做的，只是培養他們基本的力量——胸襟與眼光；孩子們還是孩子們，自然 說不上高的遠的，慢慢從近處小處下手便了。……我只希望如我所想的，從此好 好地做一回父親，便自稱心滿意。——想到那「狂人」「救救孩子」的呼聲，我 怎敢不悚然自勉呢？（〈兒女〉，第一卷，頁 85—89）

朱自清誠摯地反省、自責，並提出想做個好父親的看法；篇末「救救孩子」的呼 告，更將文章關心的議題，由個人的看法擴及為社會的問題，議論引人省思。

（4）我從昆明到重慶是飛的。人們總羨慕海闊天空，以為一片茫茫，無邊無界，

必然大有可觀。……但是坐過飛機的人覺得也不過如此，雲海飄飄拂拂的瀰漫了 上下四方，的確奇。可是高山上就可以看見；那可以是雲海外看雲海，似乎比飛 機上雲海中看雲海還清切些。……飛機上看雲，有時卻只像一堆堆破碎的石頭，

雖也算得天上人間，可是我們還是願看流雲和停雲，不願看那死雲，那荒原上的 亂石堆。……假如在海船裏有時會覺得自己是傻子，在飛機上有時便會覺得自己 是丑角吧。（〈飛〉，第四卷，頁 438、440）

朱自清以立誠的人生觀，在文中述及一般人的看法：搭飛機可以海闊天空，大有 可觀；並提出個人別出心裁的見解：坐飛機看雲海，根本沒有看頭，會覺得自己 是丑角；意在進一步地探索人生哲理：腳踏實地才能有真知灼見的哲理，言在意

外，耐人尋思。

³

上述朱自清「意在表現自己」的應用實例，誠如李廣田在〈朱自清先生的道路〉

中提及：朱自清的散文創作是「立誠文學」，也是他做人的態度與寫作態度；建 立了一種純正樸實的新鮮作風。⁴作者立誠存真的寫作態度，始終完全「表現自 己」，寫出自己的聲音，處處流露著真實情感，散發著可貴的人格美與人情美；

字裏行間的真情流動，都在在可以見到一個活脫脫的朱自清形象。

二、藝術特色

朱自清「意在表現自己」修辭原則的應用，營造了有不同的藝術特色，也產 生了不同的美感效果；以下分為五項論述：（一）融情入事，展現人情美、（二）

融景入情，展現意境美、（三）融情入理，展現理趣美、（四）真摯情感，展現真 善美、（五）藝術手法，展現變化美。

（一）融情入事，展現人情美

朱自清敘事娓娓說來，投注了個人的濃厚情感；描寫事件情意化，真實地道 出自己的聲音；文如其人，展現人情美。如取材於「家庭往事」的〈給亡婦〉， 描寫生活的細節，表達對亡妻的懷念；〈背影〉選取父親的背影為特寫題材，道 出一段難忘的親子之情；題材是「懷念朋友」的有〈懷魏握青君〉、〈一封信〉的 S 君，如實地描摹好友的特質、往事，都表現出想念朋友的真摯情分；〈論無話 可說〉、〈那裏走〉、〈論書生的酸氣〉的自剖作品，毫不掩飾地寫實自己的反省心 情，可看出活脫脫的朱自清的人格形象。

（二）融景入情，展現意境美

朱自清說過：「融景入情」（〈「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導言〉，第四卷，頁 369）、

「旅行也是刷新自己的一貼清涼劑」（〈「海闊天空」與「古今中外」〉，第一卷，

頁 131），因此他的寫景作品具體實踐了「融景入情」的藝術特色，極富個人的 情感色彩，展現不同的意境美：如〈加爾東尼市場〉、〈威尼斯〉、〈蒙自雜記〉等 文，融情於景，想起心中的鄉愁；〈匆匆〉觸景生情，由大自然現象聯想時光易 逝的感嘆；〈春〉藉景抒情，道出作者對人生的希望與喜悅的心情。

（三）融情入理，展現理趣美

朱自清說過：「融情入理」（〈「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導言〉，第四卷，頁 3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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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大綏、顧聖皓， 《朱自清散文的寫作藝術 》 （河南：文心出版社，1993 年 7 月 1 版 1 刷） ，頁 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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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廣田， 〈朱自清先生的道路〉 ，選自李廣田，《論文學教育》 （文化工作社，1950 年）；收入朱

金順編， 《朱自清研究資料》 （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81 年 9 月 1 版 1 刷） ，頁 11—13。

因此朱自清偏重於說理議論的散文，也有自己的抒情特色：他不板起臉孔說教，

文字中有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滿含著同情，慈心與正義感的風趣

⁵

如〈旅行雜記〉的齊燮元，庸俗又自大；〈生命的價格——七毛錢〉的小女 孩，飽受金錢世界的殘忍；〈羅馬〉的鬥獅場，代表刑罰不仁；〈白種人——上帝 的驕子！〉的小洋人，濃縮著一部中國的外交史；〈春〉的蓬勃氣象，意涵著「一 年之計在於春」的人生思索；〈兒女〉的真誠自省，點出「救救孩子」的社會議 題；〈論吃飯〉宋氏兄弟的故事，詼諧地揭發「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實 質；作者從「意在表現自己」的修辭原則出發，筆端蘸滿了真實的情感，題材深 度由自我生活，走向人生、社會；以抒情與議論結合，融情於理，展現著理趣之 美。

（四）真摯情感，展現真善美

朱自清散文的取材有家庭生活剪影、社會生活一角、自然景致抒寫；他重視 情真意切的寫實，作品便有了不同美感的呈現：融情入事，展現人情美、融情入 景，展現意境美、融情入理，展現理趣美；因此朱自清的情感美，文如其人，著 意表現自己，建立在真善美的和諧統一之上；一如鍾敬文說過：「另有種真摯清 幽的神態」⁶；又如余藎在〈朱自清散文的藝術特色〉文中，評讚朱自清的散文：

他（朱自清）的散文就像蠶兒老老實實地吐著絲，柔軟中閃著光澤，簡樸 中見出瑩潔，當然，也縈繞著自我作繭難以排解的縷縷情思。無論是寫景、

狀物、記事、抒情，他的文字都是隨意吐出，字裏行間顯露出自己的個 性。……他的散文的可愛之處，也正在於樸中見真，實實在在地「說自己 的話」。

⁷

諸如朱自清〈論無話可說〉、〈那裏走〉等的自剖文章，老老實實地寫出自己 的聲音；〈冬天〉描寫天倫之樂；〈航船中的文明〉暗諷社會現象的不平；〈槳聲 燈影裏的秦淮河〉抒發遊賞秦淮河的真切心情；〈春〉展現對人生充滿希望的心 情等等篇章；可見朱自清都是以一顆至誠「真」摯的心，以「美」的事物形象，

表現出良「善」的感情宣洩，充分顯現作品的人情美、感情美；這正是朱自清將 情感的真善美融為一體，人格與文章達到會通的化境，作品所以別具藝術魅力的

5

李廣田， 〈最完整的人格——哀念朱自清先生〉 ，原載《觀察》第 5 卷第 2 期；收入朱金順編 ，

《朱自清研究資料》（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81 年 9 月 1 版 1 刷），頁 260。

6

鍾敬文語，原出自《柳花集》 （上海群眾圖書公司，1929 年 2 月） ；轉引姜建，〈建國前朱自清 研究述評〉，《徐州師範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 年第 1 期（1989 年 1 月） ，頁 50、

55。

7

余藎， 〈朱自清散文的藝術特色〉，原載《語文戰線》1979 年第 5 期；收入朱金順編，《朱自清

研究資料》 （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81 年 9 月 1 版 1 刷） ，頁 168、170。

所在。

（五）藝術手法，展現變化美

朱自清善用不同的藝術手法，傳達心中深刻的情感和感受。如〈航船中的文 明〉運用反語、夸飾等手法，融情入理，表達作者對當時社會現象的不平與抨擊；

〈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巧用譬喻、擬人等手法，融情入景，移情投射於景物之 中，使人不自覺地融入作者陶醉的情境；〈冬天〉、〈背影〉、〈給亡婦〉、〈兒女〉

等篇，朱自清則善用娓娓敘事的手法，以質樸的文字表現摯真的情感，蘊含無比 的感情力量；朱自清散文隨著題材的書寫，運用多變的藝術手法，展現著變化的 美感。

情感是文學的生命；綜合以上「意在表現自己」的藝術特色：描寫人生，情與事 相映成趣；反映社會，情與理相得益彰；寫景抒情，情景相融；可知朱自清的散 文就像他的為人處世一般——「真正一面生活，一面吟味那生活」（〈論無話可 說〉，第一卷，頁 161），以真誠的心孕育真摯的濃厚感情，深切地抒發對生活、

社會的人情世態，與讀者產生強烈的情感共鳴，處處散發著文學藝術的生命力。

貳、運用活的口語

從朱自清的散文作品中，梳理印證其「運用活的口語」的理論實踐；以下分 從兩方面探討：一、應用實例，二、藝術特色。

一、應用實例

朱自清注重「運用活的口語」，以北平話為基礎，又提取其他方言藝術加工，

同時還汲取文言成分和歐化語言的有效方式；追求雅俗共賞，在自然中立新意，

讓人一新耳目，獨具個人色彩的情韻。以下探究朱自清「運用活的口語」的藝術 實踐，茲分從兩種面相來論析：（一）活用口語成分、（二）提煉活用口語。

（一）活用口語成分

朱自清主張口語化的創作，其活用口語成分有：1.以北平話為基礎，2.提取 其他方言，3.融進文言成分，4.借鑑歐化語言，5.雅俗的多元融合等五項，以下 分別說明之。

1.以北平話為基礎

（1）北平就是糧食貴得凶，別的還差不離兒。……這是北平老味道，就是不大 有耐心去逛小市和地攤的我，也深深在領略著。從這方面看，北平算得是「有」

的都市，西南幾個大城比起來真寒塵相了。再去故宮一看，嚇，可了不得！雖然

曾遊過多少次，可是從西南回來這是第一次。東西真多，小市和地攤兒自然不在 話下。逛故宮簡直使人不想買東西，買來買去，買多買少，算得什麼玩意兒！北 平真「有」，真「有」它的！（〈回來雜記〉，第三卷，頁 124—125）

〈回來雜記〉所用的是典型的京味語言，文中「貴得凶」、「差不離兒」、「老味道」、

「不大有耐心」、「算得」、「寒塵相」、「嚇！可了不得！」、「小市和地攤兒」、「不 在話下」、「買來買去，買多買少，算得什麼玩意兒！」、「真『有』它的！」等等 都是活的北京話

⁸

（2）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春〉，第 四卷，頁 315）

（3）山上和山下一樣，靜透了，常常聽到牛鈴兒叮兒當的。（〈瑞士〉，第一卷，

頁 317）

例（2）（3）文中的「趕趟兒」、「牛鈴兒叮兒當的」，也都是北平口語化的字句，

念來上口自然，生動活潑。

（4）在北平呆過的人總該懂得「人話」這個詞兒，小商人和洋車夫等等彼此動 了氣，往往破口問這麼句話：你懂人話不懂？——要不就說：你會說人話不會？

這是一句很重的話，……意思是罵他不懂人話，不會說人話。不懂人話，不會說 人話，乾脆就是畜生！這叫拐著彎兒罵人，又叫罵人不帶髒字兒。不帶髒字兒是 不帶髒字兒，可到底是「罵街」，所以高尚人士不用這個詞兒。他們生氣的時候 也會說「不通人性」，「不像人」，「不是人」，還有「不像話」，「不成話」等等，

可就是不肯用「人話」這個詞兒。「不像話」，「不成話」是沒道理的意思；「不通 人性」、「不像人」、「不是人」還不就是畜生？比起「不懂人話」，「不說人話」來，

還少拐了一個彎兒呢。……其實，按字面兒說，「人話」倒是個含蓄的詞兒。（〈人 話〉，第三卷，頁 364）

以上這一段文字，是朱自清探討北平話的口語：「你懂人話不懂」、「你會說人話 不會」；全用活的北京話行文，鮮活生動，令人莞然一笑。

2.提取其他方言

（1）我北來後，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厲害，

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背影〉，第一卷，頁 49）

（2）船家照他們的「規矩」，要將這一對兒生刺刺的分開；男人不好意思做聲，

女的卻搶著說，「我們是『一堆生』（即一塊兒）的」！（〈航船中的文明〉，第一 卷，頁 26）

（3）還有，在中學的幾年裏，眼見所謂「甩子團」橫行無忌。「甩子」是揚州方

8

陳孝全， 《朱自清的藝術世界》 （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5 年 12 月 1 版 1 刷） ，頁 165—166。

言，有時候指那些「怯」的人，有時候指那些滿不在乎的人。「甩子團」不用說 是後一類；……（〈說揚州〉，第一卷，頁 192）

（4）窩兒餅浸油更容易，更香，又不太厚，太軟，有咬嚼些，樣式也波俏。（〈吃 的〉，第一卷，頁 415）

（5）最奇者，他那些經歷，有多少也和平伯雷同！這的的括括可以說是天地間 的「無獨有偶」了。（〈「燕知草」序〉，第一卷，頁 249）

（6）到了長大成人，「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娘這樣看時就不必再愛憐你，至少 不必再像當年那樣愛憐你。——女的呢，「嫁出門的女兒，潑出門的水」；……趕 到愛人變了太太，再生了孩子，你算成了家，太太得管家管孩子，更不能一心兒 愛憐你。你有時候會病，「久病床前無孝子」，太太怕也夠倦的，夠煩的。住醫院？

好，假如有運氣住到像當年北平協和醫院樣的醫院裏去，倒是比家裏強得多。（〈論 自己〉，第三卷，頁 397—398）

（7）「鬼」通常不是好詞兒。說「這個鬼！」是在罵人，說「死鬼」也是的。還 有「煙鬼」、「酒鬼」、「饞鬼」等，都不是好話。不過罵人有怒罵、也有笑罵；怒 罵是恨，笑罵卻是愛——俗語道，「打是疼，罵是愛」，就是明證。（〈話中有鬼〉，

第三卷，頁 386）

例（1）朱自清不排斥揚州方言，文中引用家鄉話「膀子」，更能表達對在揚州的 父親思念之情。例（2）「一對兒」、「生刺刺」、「做聲」都是蘇北方言；「一堆生」

則是來自紹興的口頭語。例（3）「甩子」是揚州方言。例（4）「波俏」是揚州方 言，「有咬嚼些」則是蘇北方言。例（5）「的的括括」是揚州方言。

⁹

活潑自然。

3.融進文言成分

（1）我倒是覺得芝麻燒餅好，一種長圓的，剛出爐，既香，且酥，又白，大概 各茶館都有。咸板鴨才是南京的名產，要熱吃，也是香得好；肉要肥要厚，才有 咬嚼。但南京人都說鹽水鴨更好，大約取其嫩，其鮮；那是冷吃的，我可不知怎 樣，老覺得不大得勁兒。（〈南京〉，第一卷，頁 201）

9

以上「提取其他方言」的資料，請參見吳周文、張王飛、林道立， 《朱自清散文藝術論》 （南京：

江蘇教育出版社，1994 年 7 月 1 版 1 刷） ，頁 146—147；陳孝全， 《朱自清的藝術世界》 （福州：

福建教育出版社，1995 年 12 月 1 版 1 刷），頁 168。

作者穿插運用文言句法：「既……且」是文言連詞，「其」是文言代詞；「既香，

且酥，又白」、「大約去其嫩，其鮮」是活用文言的句式，簡練工整，有白話的明 快平易，又有文言節奏的音樂美。

（2）大鋪子差不多都在這一帶，珠寶市也在這兒。各店家陳列窗裏五花八門，

五光十色，珍奇精巧，兼而有之；管保你走一天兩天看不完，也看不倦。（〈巴黎〉， 第一卷，頁 345）

作者連用四個文言詞語：「五花八門」、「五光十色」、「珍奇精巧」、「兼而有之」，

描述商品的形象種類，琳琅滿目；上述的文言詞語工整凝練，富有文言節調的音 樂美感。

（3）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荷塘月色〉，第一卷，頁 70）

（4）我若能裁你以為帶，我將贈給那輕盈的舞女；她必能臨風飄舉了。我若能 挹你以為眼，我將贈給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睞了。（〈綠〉，第一卷，頁 19）

例（3）、例（4）對句工整，充分表現作者獨特的情韻；文中的意境和諧傳神，

有雅俗共賞的語言美。

（5）在這四面楚歌裏，憑你怎樣伶牙俐齒，也只得服從了！「婦者，服也」，這 原是她的本行呀。只看她毫不置辯，毫不懊惱，還是若無其事的和人攀談，便知 她確乎是「服也」了。這不能不感謝船家和乘客諸公「衛道」之功；而論功行賞，

船家尤當首屈一指。（〈航船中的文明〉，第一卷，頁 26）

連用五個文言詞語：「四面楚歌」、「伶牙俐齒」、「若無其事」、「論功行賞」、「首 屈一指」；朱自清適度地吸取文言成分，雅俗融為一體，表達他對文明的嘲諷及 看法，十分鮮明生動。

（6）上海的朋友們又常向我稱述影戲；但我之於影戲，還是「豬八戒吃人參果」

呢！……我的把戲變完了——咳！多麼貧呢，我總之羨慕齊天大聖；他雖也跳不 出佛爺的掌心，但到底能翻十萬八千里的筋斗，又有七十二變化的！（〈「海闊天 空」與「古今中外」〉，第一卷，頁 140、146）

（7）偏生這孩子模樣兒又不好；入門不能得丈夫的歡心，容易遭大婦的凌虐，

又是顯然的！她的一生，將消磨於眼淚中了！也有些主人自己收婢做妾的；但紅 顏白髮，也只空斷送了她的一生！和前例相較，只是五十步與百步而已。（〈生命 的價格——七毛錢〉，第一卷，頁 22）

例（6）靈活運用《西遊記》的典故：引用「豬八戒吃人參果」寫自己對影戲的 感覺，是食而不知其味；又引用孫悟空的典故：「跳不出佛爺的掌心，但到底能 翻十萬八千里的筋斗，又有七十二變化的！」意味著人生應豐富有趣，多采多姿；

作者酌選文言成分，使得文章有文雅的色彩。例（7）化簡孟子典故：「五十步與

百步而已」，突顯作者的論點，簡練鮮明，令人印象深刻。

（8）這平台東西很長，是戒壇最勝處，眼界最寬，教人想起「振衣千仞岡」的 詩句。三株名松都在這裏。！「臥龍松」與「抱塔松」同是偃仆的姿勢，身軀奇 偉，鱗甲蒼然，有飛動之意。「九龍松」老幹槎欉，如張牙舞爪一般。若在月光 底下，森森然的松影當更有可看。此地最宜低迴流連，不是匆匆一覽所可領略。

（〈潭柘寺 戒壇寺〉，第一卷，頁 205）

文中引用了「振衣千仞岡」古詩句，也有「偃仆」、「身軀奇偉」、「鱗甲蒼然」、「老 幹槎欉」的文言詞語，也有「此地最宜低迴流連，不是匆匆一覽所可領略。」的 文言句式；朱自清揉合文言的成分，準確地描摹事物的形象，增添了作品的典雅 美。

（9）湖上固然可以看山，山上還可看山，阿爾卑斯有的是重巒疊嶂，怎麼看也 不會窮。……稀稀疏疏錯錯落落的房舍，彷彿有雞鳴犬吠的聲音，在山肚裏，在 山腳下。看風景能夠流連低迴固然高雅，但目不暇接地過去，新境界層出不窮，

也未嘗不淋漓痛快；坐火車逛山便是這個辦法。（〈瑞士〉，第一卷，頁 315）

上述引文中的「重巒疊嶂」、「雞鳴犬吠」、「流連低迴」、「目不暇接」、「層出不窮」、

「未嘗不……」，都是文言的詞語和句法；朱自清適度地融進傳統的文言成分，

平添了口語的典雅雋永的色彩，實踐了他自己「雅俗共賞」的主張。

4.借鑑歐化語言

在口語的提煉中，朱自清活用歐化語言的表現方式，再造藝術的美感，藉以 豐富作品的表情達意，又添增語言的情趣與生命力；以下就從三方面探討之：（1）

構詞上的詞性改變（不同詞尾——著、了），（2）句法上的倒裝，（3）外來詞的 運用。

（1）構詞上的詞性改變（不同的詞尾——著、了）

「著」、「了」都是動詞性的詞尾：「著」表示動作或狀態的持續；「了」表示 動作的完成或狀態的結束。

○

¹

甲、我們明知那些歌聲，只是些因襲的言詞，從生澀的歌喉裏機械的發出來的；

但它們經了夏夜的微風的吹漾和水波的搖拂，裊娜著到我們耳邊的時候，已經不 單是他們的歌聲，而混著微風和河水的密語了。……但是河中眩暈著的燈光，縱 橫著的畫舫，悠揚著的笛韻，夾著那吱吱的胡琴聲，終於使我們認識綠如茵陳酒 的秦淮水了。……南京的日光，大概沒有杭州的猛烈；西湖的夏夜老是熱蓬蓬的，

水像沸著一般，秦淮河的水卻盡是這樣冷冷的綠著。……光芒與霧氣騰騰的暈 著，什麼都只剩了輪廓了；所以人面的詳細的曲線，便消失於我們的眼底了。（〈槳

聲燈影裏的秦淮河〉，第一卷，頁 8—11）

乙、紅著臉的桃花，白著臉的繡球……好一個「香遍滿，色遍滿的花兒的都」（俞 平伯詩）呀！（〈「海闊天空」與「古今中外」〉，第一卷，頁 143）

丙、第三回在湖中的一座橋上，淡月微雲之下，倚著十來個，也是姑娘，朦朦朧 朧的與月一齊白著。（〈女人〉，第一卷，頁，頁 42）

例甲的文中，「『裊娜著』到我們耳邊的時候」、「河中『眩暈著』的燈光，『縱橫 著』的畫舫，『悠揚著』笛韻」、「秦淮河的水卻盡是這樣冷冷的『綠著』」、「光芒 與霧氣騰騰的『暈著』」；例乙的文中，「『紅著』臉的桃花，『白著』臉的繡球」；

例丙的文中，「朦朦朧朧的與月一齊『白著』」等句；其中「裊娜」、「眩暈」、「縱 橫」、「悠揚」、「綠」、「暈」、「紅」、「白」都是形容詞，加上動詞性的「著」之後，

變成了動詞化的形容詞，仍然保有形容詞的本意；運用在描物狀態時，卻另有一 分靈動之美。

丁、這是在茶點室的左邊；那裏叢著一群人，正在向兩位特派的招待員接洽。（〈旅 行雜記〉，第一卷，頁 93）

例丁「那裏『叢著』一群人」中，「叢」是量詞，也是形容詞，加上「著」的動 詞性詞尾，解為「聚集」之意，更能顯現文中的「一時之盛」反諷意味。

○

²

甲、有一天，我和一位新同事閒談。我偶然問道：「你第一次上課，講些什麼？」

他笑著答我，「我古今中外了一點鐘！」他這樣說明事實，且是謙遜之意。我從 來不曾想到「古今中外」一個兼詞可以作動詞用，並且可以加上「了」字表示時 間的過去；驟然聽了，很覺新鮮，正如吃剛上市的廣東蠶豆。……我「海闊天空」

或「古今中外」了九張稿紙；盡繞著圈兒，你或者有些「頭痛」吧？（〈「海闊天 空」與「古今中外」〉，第一卷，頁 119、126）

乙、然而革命了，民國了，新文學運動了……大家該一律用白話作文，不該有士 和民的分別。（〈論通俗化〉，第三卷，頁 142）

例甲的文中，「我古今中外了一點鐘」、「我『海闊天空』或『古今中外』了九張 稿紙。」例乙的文中，「革命了，民國了，新文學運動了」；在名詞之後加個「了」

字，把名詞動詞化了，別有一種動態的表現張力，文意更顯得鮮活有趣。

（2）句法上的倒裝

○

¹

〈給亡婦〉一文，作者原是著意「試用不歐化的口語」來書寫的，但也沒有完全 如願（〈「你我」．自序，第一卷，頁 114〉；末句免不了運用歐化口語的句式：主

謂倒裝，把「你」字置後，充分表達作者的哀淒之情，讀之令人鼻酸！

○

²

○

³

例○

²

³

○

⁴

○

⁵

○

⁶

例○4 、例○5 、例○6 為了刻意營造某種情境，使句式靈活多變：將「在這個大時代 裏」、「在這樣高的屋頂下」、「在山肚裏，在山腳下」三個詞語置後，作為強調之 用。

○7 我們的船已在她的臂膊裏了；如睡在搖籃裏一樣，倦了的我們便又入夢了。（〈槳 聲燈影裏的秦淮河〉，第一卷，頁 15）

此例原句應是「我們倦了，便又入夢了。」作者將「倦了」一詞提前，刻意強調 主語「我們」，顯然是提取歐化口語的效果，令人印象深刻。

（3）外來詞的運用

梳理朱自清的散文作品中，有關「借鑑歐化語言」——「外來詞的運用」的 具體實踐，可分為兩項論述之：○

¹

²

○

¹

甲、英國的「條兒」（chips）卻半黃半黑，不冷不熱，……茶飯店裏可以吃到一 種甜燒餅（muffin）和窩兒餅（crumpet）。……復活節（三月）時候，人家吃煎 餅（pancake），茶飯店裏也賣；……英國人每日下午四時半左右要喝一回茶，……

請茶會時，自然還有別的，如火腿夾麵包，生豌豆苗夾麵包，茶饅頭（tea scone）

等等。（〈吃的〉，第一卷，頁 412—415）

乙、這裏沒有汽車，要到那兒，不是搭小火輪，便是僱「剛朵拉」（Gondola）。……

「剛朵拉」是一種搖櫓的小船，威尼斯所特有，它那兒都去。（〈威尼斯〉，第一

卷，頁 292。）

例甲的文中，「條兒（chips）」、「甜燒餅（muffin）」、「窩兒餅（crumpet）」、「煎餅

（pancake）」、「茶饅頭（tea scone）」都是英國食物的介紹，以外文與譯文並存的 方式表現；例乙的文中，「剛朵拉」（Gondola）是一種威尼斯特有的搖櫓小船，

也是以外文與譯文並存為表達的方式。

○

²

甲、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但光和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

（〈荷塘月色〉，第一卷，頁 71）

乙、馬路旁水門汀上用粉筆寫著一大堆困難情形，求人幫助，粉筆字一邊就坐著 那寫字的人，——北平也見過這種乞丐，……（〈乞丐〉，第一卷，頁 417）

丙、北平中原公司賣的「胖開克」（煎餅的音譯）卻未免太「胖」，而且軟了。（〈吃 的〉，第一卷，頁 415）

例甲的文中，「梵婀玲」是小提琴的音譯（violin）；例乙的文中，「水門汀」是水 泥的音譯（cement）；例丙的文中，「胖開克」是煎餅的音譯（pancake）；都是使 用相應的口語。

5.雅俗的多元融合

（1）我「海闊天空」或「古今中外」了九張稿紙；盡繞著圈兒，你或者有些「頭 痛」吧？「只聽樓板響，不見人下來！」你將疑心開宗明義第一節所說的「生活 方法」，我竟不曾「思索」過，只冤著你，「青山隱隱水迢迢」地逗著你玩兒！不！

別著急，這就來了也。（〈「海闊天空」與「古今中外」〉，第一卷，頁 126）

（2）從前人說：「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真有點兒！雲越來越厚，

由他罷，懶得去管了。（〈松堂遊記〉，第四卷，頁 361）

例（1）文中，有來自方言（冤著你）、俗語（只聽樓板響，不見人下來）、言簡 意賅的文言詞語（海闊天空、古今中外、開宗明義）、文言成分（「青山隱隱水迢 迢」，語出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及歐語（古今中外「了」九張稿紙）的活用；

例（2）文中有來自傳統文言（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口語詞彙（真 有點兒、由他罷、懶得去管了）；作品雅中有俗，俗中有雅，讀來有一種獨特的 審美趣味。

（二） 提煉活用口語

朱自清倡導口語化的寫作，也著力於對口語進行藝術加工、提煉創新，使其 語言能充分傳情達意，表現鮮活自然。有關朱自清「提煉活用口語」的實踐，以 下茲分六項說明之：1.口語的語彙，2.句法的結構，3 聲音的調節，4.煉字的活用，

5.詞語的活用，6.善用多種修辭手法。

1.口語的語彙

（1）一塊口香糖得咀嚼老半天，還是嚼不完，憑你怎麼斯文，那朵頤的樣子，

總遮掩不住，總有點兒不雅相。這其實不像抽煙，倒像銜橄欖。你見過銜著橄欖 的人？腮幫子上凸出一塊，嘴裏不時地? 兒? 兒的。抽煙可用不著這麼費勁；煙 卷兒尤其省事，隨便一刁上，悠然的就吸起來，誰也不來注意你。（〈談抽煙〉， 第一卷，頁 184）

作者準確地描寫吃橄欖的情態，十分生動：作者不說「含」橄欖、「吃」橄欖，

而說「銜」橄欖；「腮幫子上凸出一塊」、「? 兒? 兒」，都是從口語提煉出來的；

尤其是「? 」ㄦ化韻後，又以疊字的運用，能具體地描摹咀嚼橄欖的動感效果。

（2）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

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裏帶著甜味，閉了眼，樹上彷彿已經滿是桃兒、杏兒、

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 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裏，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春〉， 第四卷，頁 314）

文中注意使用從口語中提煉的語彙：作者不說春天各種樹開了花，爭奇鬥豔，而 說「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不說百花盛開，趕著湊熱鬧，而說「都開滿了花趕 趟兒」；不說野花數量、品名之多，而說「遍地是」、「雜樣兒」；不說「分布」在 草叢裏，而說「散」在草叢裏；末尾「眨呀眨的」一句，化俗為奇，把野花寫得 十分鮮活，又有動感。文中使用的句式，全是口語的節奏習慣——活潑明快，也 顯現作者對春天花朵的讚賞心情。

（3）和尚修苦行，吃素，沒有油水，可能比書生更「寒」更「瘦」；一味反映這 種生活的詩，好像酸了的菜饅頭的餡兒，乾酸，吃不得，聞也聞不得，……而所 謂「書生氣味酸」該就是指的這種「酸餡氣」。（〈論書生的酸氣〉，第三卷，頁 250）

以一個口語化的譬喻——「好像酸了的菜饅頭的餡兒，乾酸，吃不得，聞也聞不 得」，分從視覺、嗅覺、味覺作描摹；文中運用口語的句式，充分形容書生的酸 氣，既通俗又有趣。

（4）我的朋友遇見過一個生客，他是一位準大人物，因某種禮貌關係去看我的 朋友。他坐下時，將兩手籠起，擱在桌上。說了幾句話，就止住了，兩眼炯炯地 直看著我的朋友。我的朋友窘極，好容易陸陸續續地找出一句半句話來敷衍。……

大人物以及準大人物之可怕，正在此等處。至於應付的方法，其實倒也有，那還 是沉默；只消照樣籠了手，和他對看起來，他大約也就無可奈何了罷？（〈沉默〉， 第三卷，頁 344—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