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巧用比喻說理，藉著比喻的形象思維，使得道理變得簡淺易懂；兼備
45 仇小屏，《篇章結構類型論》（台北：萬卷樓圖書公司，2000 年 2 月初版），頁 161。
46 張春榮，《修辭新思維》（台北：萬卷樓圖書公司，2001 年 9 月初版 ），頁 114。
形象性和說理性，引人共鳴，深具說服力。有關朱自清「用比喻說明道理」的藝 術實踐，以下就喻依的不同，可再分為五個小類論析之：1.以有關人類為喻依，
2.以有關動植物為喻依，3.以有關自然為喻依，4.以有關食物為喻依，5.以其他事 物為喻依。
1.以有關人類為喻依
（1）「仁慈」的主人只宰割她相當的勞力，如養羊而剪它的毛一樣。到了相當的 年紀，便將她配人。能夠這樣，它雖然被撳在丫頭坯裏，卻還算不幸中之幸哩。
（〈生命的價格——七毛錢〉，第一卷，頁 22）
以牧羊人修剪羊毛為喻依，形容買主剝削她的方式與態度，以突顯五歲小女孩的 悲慘遭遇；此文例中，「養羊而剪它的毛」是喻依，喻體是「主人」，意旨則省略；
作者藉著比喻的形象思維，極力反映主人剝削的殘酷，意蘊具體簡練，能喚起讀 者的想像，引人共鳴。
（2）現在年齡是加長了，又遇著這樣「動搖」的時代，我既不能參加革命或反 革命，總得找一個依據，才可姑作安心地過日子。我是想找一件事，鑽了進去，
消磨了這一生。我終於在國學裏找著了一個題目，開始像小兒的學步。（〈那裏 走〉，第四卷，頁 242—243）
使用喻依「小兒的學步」，說明自己在國學的領域中，才剛剛起步不久，有如學 步的小孩一樣，步履雖然蹣跚不穩，也姑且作為爾後安身立命的所在；文中的喻 體是「我」，喻依是「小兒的學步」，意旨並沒有出現。
2.以有關動植物為喻依
（1）我原是聲明了敘述通州輪船中的事，但卻做了一首「詛茶房文」；在這裏，
我似乎有些自己矛盾。不，「天下老鴉一般黑」，我們若很謹慎的將這句話只用在 各輪船裏的寧波茶房身上，我想是不會悖謬的。（〈海行雜記〉，第一卷，頁 109）
描繪茶房的態度惡劣至極，以「天下老鴉一般黑」作喻；刻意強調這種惡行惡狀 的茶房到處都是，「老鴉」形象通俗活潑，讓人了然於胸；文中只出現喻依——
「天下老鴉一般黑」，喻體「寧波茶房」省略，意旨也從略。
（2）區區一條生命，在他們眼裏，正和一根草，一堆馬糞一般，是滿不在乎的！
（〈執政府大屠殺記〉，第四卷，頁 188）
以微不足道的草和馬糞比喻生命價值的卑賤，說明生命一文不值，飽受無情的摧 殘，以突顯當時衛隊凶暴的景況；文中喻依是「一根草」、「一堆馬糞」，喻體是
「生命」，意旨在文中並未出現。
（3）照妻所說，那夥計必無這樣耐心，撫養她成人長大！他將像豢養小豬一樣，
等到相當的肥壯的時候，便賣給屠戶，任他宰割去；這其間他得了賺頭，是理所
當然的！但屠戶是誰呢？在她賣做丫頭的時候，便是主人！（〈生命的價格——
七毛錢〉，第一卷，頁 22）
文中的五歲小女孩就像小豬一樣，而主人就像養豬戶——買小豬、養小豬都是為 了日後能多些賺頭，這更顯得生命的卑賤不值；「等到相當的肥壯的時候，便賣 給屠戶，任他宰割去」是意旨，用來進一步說明主人養豬謀利的企圖，也點出小 女孩未來不可知的悲慘命運，讓人讀了為之不忍，不禁要為小女孩的遭遇——掬 一把辛酸淚！
（4）讓咱們來紀念一切死於敵機轟炸的同胞罷，轟炸是火的洗禮，咱們的民族，
咱們的國家，像涅槃的鳳凰一般，已經從火裏再生了！（〈論轟炸〉，第三卷，頁 418）
以涅槃的鳳凰比喻國家民族的處境，進而說明國家民族歷經轟炸的洗禮，就像鳳 凰重生般，具有無比的重大意義；文中「咱們的民族，咱們的國家」是喻體，「涅 盤的鳳凰」則是喻依，「已經從火裏再生了」即是意旨，可以幫助讀者更加了解 比喻的本意。
3.以有關自然為喻依
（1）在這樣的天地的全局裏，地球已若一微塵，人更數不上了，只好算微塵之 微塵吧！人是這樣小，無怪乎只能在「自己」裏繞圈兒。（〈「海闊天空」與「古 今中外」〉，第一卷，頁 123）
在天地之大的空間裏，以毫不顯眼的微塵比喻地球，又以更不易見的微塵中之微 塵作喻，加強說明人類的渺小；比喻形象鮮活生動，讓人印象深刻。文中以「微 塵」、「微塵之微塵」作喻依，喻體是「地球」、「人」，「更不數不上了」則是意旨，
可以加強說明比喻的本意所在。
（2）去年剛一勝利，不用說是想回來的。可是這一年來的情形使我回來的心淡 了，想像中的北平，物價像潮水一般漲，整個的北平也像在潮水裏晃蕩著。（〈回 來雜記〉，第三卷，頁 124）
將通貨膨脹的民生疾苦比喻潮水：「北平物價」是喻體，「潮水」是喻依，意旨是
「整個北平也像潮水裏晃蕩著」；民不聊生的痛苦，如潮水般迎擊而來，百姓生 活載浮載沉，令人膽跳心驚！
（3）念頭忽然轉彎：林紓死了，法朗士死了；國際聯盟第五屆大會也閉幕了！……
正如水的漪漣一樣，一圈一圈地盡管暈開去，可以至於非常之多。只區區一個月 的我，所提挈的已這樣多，則積了三百幾十個月的我，所提挈的當有無窮！（〈「海 闊天空」與「古今中外」〉，第一卷，頁 145）
以水的漪漣作喻依，引伸出漪漣的特質——一圈一圈地暈散開來，用來加以說明
念頭不停延續的流轉，便是在形構不同時間的自己；作者自己是喻體，「水的漪 漣」是喻依，「一圈一圈地盡管暈開去」即是意旨；文中抽象的意念流轉，以具 體常見的漪漣作喻，讓人簡淺易懂。
（4）我想我們這條生命原像一灣流水，可以隨意變成種種的花樣；現在卻築起 了堰，截斷它的流，使它怎能不變成渾淘淘呢？所以一個人老做一種職業，老只 覺著是「一種」職業，那真是一條死路！（〈「海闊天空」與「古今中外」〉，第一 卷，頁 127）
把清澈流水比喻生命，延伸出「可以隨意變成種種的花樣」，進而補充說明生命 的開展性與豐富性，足以啟發讀者的想像美感與理性哲思；文中「我們的生命」
是喻體，「一灣流水」是喻依，「可以隨意變成種種的花樣」則是意旨。
4.以有關的食物為喻依
（1）古爾孟曾以葡萄喻人生：說早晨還酸，傍晚又太熟了，最可口的是正午時 摘下的。這正午的一剎那，是最可愛的一剎那，便是現在。事情已過，追想是無 用的；事情未來，預想也是無用的；只有在事情正來的時候，我們可以把捉它，
發展它，改正它，補充它：使它健全，諧和，成為完滿的一段落，一歷程。歷程 的滿足，給我們相當的歡喜。（〈剎那〉，第四卷，頁 128—129）
作者引用古爾孟之語：以葡萄的成熟度為喻，形容人生應掌握剎那，完成歷程的 圓滿；「人生」是喻體，「葡萄」是喻依，「早晨還酸，傍晚又太熟了，最可口的 是正午時摘下的」是意旨，補充說明葡萄與人生的相似關係；將抽象的人生歷程，
比喻為具體可知的葡萄成熟的過程，說理形象貼切，啟人省思不已。
（2）東坡說道通的詩沒有「蔬? 」氣，也就沒有「酸餡氣」，和尚修苦行，吃素，
沒有油水，可能比書生更「寒」更「瘦」；一味反映這種生活的詩，好像酸了的 菜饅頭的餡兒，乾酸，吃不得，聞也聞不得，東坡好像是說，苦不妨苦，只要「苦 而腴」，有點兒油水，就不至於那麼撲鼻酸了。（〈論書生的酸氣〉，第三卷，頁 250）
以「酸了的菜饅頭的餡兒」比喻為書生的酸氣：「書生的酸氣」是喻體，「酸了的 菜饅頭的餡兒」是喻依，「乾酸，吃不得，聞也聞不得」是意旨；把書生的酸氣 味兒具體化，形象鮮活，形色味兼備，足以引發讀者聯想；文中寓抽象事理於具 體的比喻之中，深刻鮮明的理趣，躍然紙上。
5.以其他事物為喻依
（1）能夠「知他」，才真有「自知之明」；正如鐵扇公主的扇子一樣，要能放才 能收呀。（〈「海闊天空」與「古今中外」〉，第一卷，頁 124）
要知道世界之大，才知道自己之小！所以「自知」必先要「知他」。（第一卷，頁
124）作者以鐵扇公主的扇子作喻依，引申出收放的處世真諦，化抽象為具體，
事理簡顯易懂。文中「能夠知他，才真有自知之明」是喻體，「鐵扇公主的扇子」
是喻依，「要能放才能收呀」則是意旨。
（2）但這個十來歲的白種的孩子，竟已被撳入人種與國家的兩種定型裏了。他 已懂得憑著人種的優勢和國家的強力，伸著臉襲擊我了。這一次襲擊實是許多次 襲擊的小影，他的臉上便縮印著一部中國的外交史 。（〈白種人——上帝的驕 子！〉，第一卷，頁 45）
以「縮印著一部中國的外交史」作喻，極力形容小西洋人的自以為是——上帝的 驕子；而中國人只有倍受他伸著臉的襲擊，猶如中國的外交史一無是處，任由西 洋人隨意踐踏欺凌。文中喻體是「小西洋人的臉」，喻依是「縮印著一部中國的 外交史」，意旨並沒有出現；作者藉由眼前的遭遇聯想到國家的命運，化抽象為 具體，喻依震懾人心，有濃厚的批判意味。
（3）人生如萬花筒，因時地的殊異，變化不窮，我們要能多方面的了解，多方 面的感受，多方面的參加，才有真趣可言；古人所謂「胸襟」，「襟懷」，「襟度」，
略近乎此。（〈「海闊天空」與「古今中外」〉，第一卷，頁 120）
運用萬花筒的多變性比喻人生，延伸出人生的態度，應多方面的體悟，才能享受 人生的真趣；文中「因時地的殊異，變化無窮」是意旨，加以補充說明人生與萬 花筒的相似點，可以引發讀者作不同的深思與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