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引用修辭，即是語文中援用別人的話或典故、俗語等等。51適切引用事 類或成辭，可使文章有畫龍點睛之妙：運用於說理，它可以點明論題，確立觀點，
充當論據，或者用來作批駁的靶子，與正面觀點進行對照，使事理表達得鮮明深 刻、簡潔有力，生動而有說服力。運用於說明、敘述，具有高度的概括性；運用 於事物的描寫和情感的抒發，可以收到親切動人、含蓄深刻、啟發聯想、豐富多 彩的表達效果。52爬梳朱自清的散文作品中，經過分析、比較、歸納的結果，採 用「引用」的修辭手法，其應用的情形，可分為四大類探討：（一）明引、（二）
暗用、（三）活用、（四）借用。53
（一）明引
凡是在語文中，明白告訴讀者所引的話出自何處的一種修辭技巧，叫做明引
54；其目的是為了增強語言文字的權威力量，用來證明自己的觀點，表達自己的 感情。55
1.好了，月亮上來了，卻又讓雲遮去了一半，老遠的躲在樹縫裏，像個鄉下姑娘，
羞答答的。從前人說：「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真有點兒！（〈松 堂遊記〉，第四卷，頁 361）
文中明引白居易〈琵琶行〉的詩句：「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兼用 擬人手法，意在描寫雲彩遮住月亮的情貌，真切動人。
2.忽然想起採蓮的事情來了。採蓮是江南的舊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時為盛；
從詩歌裏可以約略知道。……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也是一個風流的季節。梁元 帝〈採蓮賦〉裏說得好：「於是妖童媛女，蕩舟心許；……爾其纖腰束素，遷延 顧步；夏始春餘，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可見當時嬉遊的 光景了。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
於是又記起〈西洲曲〉裏的句子：「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 子清如水。」今晚若有採蓮人，這兒的蓮花也算得「過人頭」了；只不見一些流 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荷塘月色〉，第一卷，頁 71—
51 本文「引用」修辭的名稱及定義 ，茲採黃慶萱之說，《修辭學 》（台北：三民書局公司，1979 年 12 月 3 版），頁 99。
52 楊春霖、劉帆主編，《漢語修辭藝術大辭典》（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6 年 8 月 1 版 2 刷）， 頁 306。
53 「引用」修辭，歷來分類的說法不一，在蔡師宗陽《陳騤「文則」新論》中羅列甚詳（頁 266—
270）；本文「引用」的分類和定義，茲採蔡師宗陽之說（《陳騤「文則」新論》，頁 265；《文 法與修辭．下》，頁 43）。
54 蔡師宗陽，《文法與修辭．下》（台北：三民書局公司，2001 年 1 月初版 1 刷），頁 43。
55 成偉鈞、唐仲揚、向宏業主編，《修辭通鑑》（台北：建宏出版社，1996 年 1 月初版 1 刷），頁 578—579。
72）
前一段引文，作者明引梁元帝的〈採蓮賦〉，反映出六朝風流季節的熱鬧情景，
如今卻感受到：早已無福消受那般嬉遊的歡樂了，更顯現朱自清當下的傷感情 懷——這幾天心裏頗不寧靜。後一段引文，明引南朝樂府民歌〈西洲曲〉，描寫 採蓮的情景，藉古抒懷，聯想起江南的思鄉愁緒。
3.我們有自古流傳的兩句話：一是「衣食足則知榮辱」，見於《管子．牧民篇》，
一是「民以食為天」，是漢朝酈食其說的。……另一方面，告子說，「食色，性也」， 是從人生哲學上肯定了食是生活的兩大基本要求之一。《禮記．禮運篇》也說到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這更明白。……可是照這兩句話裏的次序，「食」
或「飲食」都在前頭，所以還是吃飯第一。
但是儒家對於吃飯卻另有標準。……孔子說，「君子固窮」，說吃粗飯，喝冷水、
「樂在其中」，又稱讚顏回吃喝不夠，「不改其樂」。道學家稱這種樂處為「孔顏 樂處」，他們教人「尋孔顏樂處」，學習這種為理想而忍飢挨餓的精神。……不像 小民往往一輩子為了吃飯而掙扎著。因此士人就不難將道和節放在第一，而認為 吃飯好像是一個不足重輕的項目了。（〈論吃飯〉，第三卷，頁 155—157）
作者為維護人民的吃飯權，說古論今，極力論述「吃飯第一」的道理，說理鮮明 有力。前一段引文，明引自古流傳的古語，從政治上的角度，提出「吃飯第一」
的看法；另外從人生哲學的層面來看，也肯定「吃飯第一」的看法。後一段引文，
明引孔子和北宋儒者對吃飯的看法，表明他們不重視吃飯的思想本質。
4.「鬼」通常不是好詞兒。說「這個鬼！」是在罵人，說「死鬼」也是的。還有
「煙鬼」，「酒鬼」，「饞鬼」等，都不是好話。不過罵人有怒罵，也有笑罵；怒罵 是恨，笑罵卻是愛——俗語道，「打是疼，罵是愛」，就是明證。（〈話中有鬼〉， 第三卷，頁 386）
明引民間俗語，敘述「鬼」的多種意涵，寫來幽默詼諧，增添文字的趣味性。
5.更進一步說，心的旅行也不以存在的世界為限！……它從神話的世界回來時，
便道又可遊玩童話的世界。在那裏有蒼蠅目中的天地，有永遠不去的春天；在那 裏鳥能唱歌，水也能唱歌，……童話的世界的那邊，還有許多鄰國，叫做烏托邦，
它也可迂道一往觀的。姑舉一二給你看看。你知道吳稚暉先生是崇拜物質文明 的，他的烏托邦自然也是物質文明的。他說，將來大同世界實現時，街上都該鋪 大紅緞子。他在春暉中學校講演時，曾指著「電燈開關」說：「科學發達了，我 們講完的時候，啤啼叭噠幾聲，要到房裏去的就到了房裏，要到寧波的就到了寧 波，要到杭州的就到了杭州：這也算不來什麼奇事。」呀！啤啼叭噠幾聲，心已 到了鋪著大紅緞子的街上了！（〈「海闊天空」與「古今中外」〉，第一卷，頁 135—
136）
朱自清明引吳稚暉的講演詞，兼用轉化的手法，將「心的旅行」形象化，藉著「電 燈開關」、「啤啼叭噠幾聲」的電流快速感，用來強調心的旅行的特質——既快速 無比，又無遠弗屆；同時也印證前文的「童話世界」是神奇絕妙的；文中運用「明 引」修辭，簡潔明瞭，使人印象深刻。
（二）暗用
凡是在語文中，引用時，不指明出處的一種修辭技巧，叫做暗用56；其引用 忠於原文，由於不註明出處，可以讓人有更多的思考餘地。57
1.做了「人上人」，吃得好，穿得好，玩兒得好；「兼善天下」於是成了個幌子。
照這個看法，忍飢挨餓或者吃粗飯、喝冷水，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大吃大喝，
痛快的玩兒。（〈論吃飯〉，第三卷，頁 157）
「兼善天下」是暗引《孟子．盡心上》篇；作者意在揭發士人所謂不吃飯的虛假 面目，說穿了「兼善天下」不過是個幌子，目的就是為了日後的吃穿得好，令人 不禁為之慨嘆。
2.「吹面不寒楊柳風」，不錯的，像母親的手撫摸著你。風裏帶來些新翻的泥土 的氣息，混著青草味兒，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潤濕的空氣裏醞釀。（〈春〉， 第四卷，頁 314）
文中暗引宋朝志南和尚〈絕句〉的詩句：「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兼用觸覺印象的手法，形容細雨微風的柔和溫煦；文中的形象鮮明，充滿著詩意，
足以啟發聯想。
3.掉過臉兒來，自愛自憐確也有不得不自愛自憐的。幼小時候有父母愛憐你，特 別是有母親愛憐你。到了長大成人，「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娘這樣看時就不必再 愛憐你，至少不必再像當年那樣愛憐你。——女的呢，「嫁出門的女兒，潑出門 的水」;做母親的雖然未必這樣看，可是形格勢禁而且鞭長莫及，就是愛憐得著，
也只算找補點罷了。……總而言之，天下第一愛憐自己的，只有自己；自愛自憐 的道理就在這裏。（〈論自己〉，第三卷，頁 397—398）
暗用民間俗語：「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嫁出門的女兒，潑出門的水」，分別說明 男女嫁娶後的不同情境，添增幾許的親切感，為下文自憐自愛的必要作鋪墊。
4.她說話是個趣味，我們聽話也是個趣味（在她的話裏，她死了的丈夫和兒子都 是活的，她的一些住客也是活的）；所以後來雖然聽了四個多月，倒並不覺得厭 倦。有一回早餐時候，她說有一首詩，忘記是誰的，可以作她的墓銘，詩云：「這 兒一個可憐的女人，她在世永沒有住過嘴。上帝說她會復活，我們希望她永不會。」
56 蔡師宗陽，《文法與修辭．下》（台北：三民書局公司，2001 年 1 月初版 1 刷），頁 44。
57 成偉鈞、唐仲揚、向宏業主編，《修辭通鑑》（台北：建宏出版社，1996 年 1 月初版 1 刷），頁 579。
其實我們倒是希望她會的。（〈房東太太〉，第一卷，頁 425—426）
文中暗用不知名的詩句，作為房東太太自述的墓銘；將房東太太的幽默與自嘲表 現無遺，用字經濟，內涵豐富。
5.晏同叔真有他的！「無可奈何」四個好輕巧的字，卻能攝住了古今天下風風水 水花花草草的魂兒！（〈「萍因遺稿」跋〉，第一卷，頁 236）
暗用晏殊〈浣溪紗〉「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的詞句，詞人面對大 自然的變化無常，以「無可奈何」一語，輕巧地統攝帶過；文中暗用晏殊的詞作，
言簡意賅，下文並指出面對自然應有的生命態度。
（三）活用
凡是在語文中，不直接引用原文，而是間接引述原意，變動文字，加以靈活 運用的一種修辭技巧，叫做活用58；其援用的文例保留原意，以深化情思，也可 以達到強調重點的目的。
1.等她成熟時，卻又好轉賣給人家作妾；平常拶榨的不夠，這兒又找補一個尾子！
偏生這孩子模樣兒又不好；入門不能得丈夫的歡心，容易遭大婦的凌虐，又是顯 然的！她的一生，將消磨於眼淚中了！也有些主人自己收婢作妾的；但紅顏白 髮，也只空斷送了她的一生！和前例相較，只是五十步與百步而已。（〈生命的價 格——七毛錢〉，第一卷，頁 22）
活用《孟子．梁惠王上》篇的「五十步笑百步」，意在說明前後的事實——被人 轉賣作妾和被人收為作妾，在生命價值的本質上，兩者是毫無差別的；文中作者 提出自己的看法，有很深的批判意味。
2.我們最要緊的還是看看自己，看看自己的孩子！誰也是上帝之驕子；這和昔日 的王侯將相一樣，是沒有種的！（〈白種人——上帝的驕子！〉，第一卷，頁 45—
46）
活用《史記．陳涉世家》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藉以提供佐證，增強說服力，
活用《史記．陳涉世家》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藉以提供佐證，增強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