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

國中，我生活在書堆裡。晚上過十二點睡，早上七點前起床，梳洗吃早餐，

換上制服，我開始像「競走」一樣，快步的走向學校，回想起來，小腿的緊繃感 爬上雙腳，我，在追趕什麼？

下課時，我離開了紅綠燈、鬼抓人、足壘球，我喜歡的不再是跟朋友玩在一 起，而是在校園內散步、當小老師幫忙拿東西、到公布欄看記功嘉獎的名單有沒 有我，看看別人做了哪些事情讓自己得以記功嘉獎。接著，轉到整潔秩序比賽的 公布欄，看看我們班這週，有沒有得獎，或者，是倒數第一名。最後，準時回到 教室，等待下一節課的來臨。

一天的課程結束，當同學放學回家後，我要接著參加學校Ａ段班的課程，為 了升學做準備。學校晚餐的牛肉湯、酸辣湯與大滷湯在空氣中混雜成奇特的味道，

陪伴大家趴在桌上晚休，電風扇旋轉時的金屬磨擦聲、空氣中的味道與溫度，隨 著一張張練習卷、講義的完成，我的國中生活，也一天天過去。

為了什麼，我認份地讀過每一本課本與參考書？

為了什麼，日復一日的面對考試卷與差一分打一下？

好期待自己可以趕快升上高中，上了高中，就可以自由了。

一、十八次段考，十七次全班第一名

國小的獎狀高掛在家裡的牆上，跟觀世音菩薩的高度一樣，總是在家裡的最 顯眼處。鄰居、客人、偶爾來到我們家打麻將的叔叔阿姨們，看到總會稱讚兩句，

我心裡得到不少成就感，當然，爸爸媽媽的笑容也不曾少過。還記得媽媽有一次 在我拿了獎狀回家後，親了我的臉頰，雖然濕濕熱熱的感覺好奇怪，但我知道媽 媽開心，我也開心。

曾幾何時，得到獎狀開始變成我努力的目標之一，在國中時，達到高峰。

當時國中是常態編班，入學時進行學業能力測驗，我是全校第十名，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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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次讓我在班上得到了醒目的座號：「1 號」。各科老師特別注意我的課堂表現，不 論大小考，都會留意我的考試情形。理化老師在我一次小考考了八十分的時候，

走到我的旁邊問我：「顧心田，這次怎麼考成這樣啊？」接著壓著我的頭，要我好 好盯著我的考卷檢討，我不喜歡這樣，我脖子用力地抵抗老師手掌壓下來的力量，

大家都在看，我不要大家看著我這樣被老師壓著低頭的感覺，很丟臉，我不喜歡。

老師們也會在課堂上表揚我。導師要班上同學像我一樣露出求知若渴的眼 神、國文老師要大家像我一樣用功、地理老師很喜歡我的認真與貼心，還在畢業 紀念冊的簽名上特別加上一朵小花、英文老師說：「這個單字顧心田都答錯，那麼 大家一定都不會。」當老師公開在班上稱讚我時，我好開心也好害羞，也有壓力。

我很怕下次我有不會的、不擅長的，老師會失望，嚴重一點，會被同學笑。也因 為這樣，我很不喜歡上體育課，我在體育的表現總是不好，有一次兩個人一組，

一邊傳足球一邊向前跑的練習，跑著跑著我就踩到足球向前撲倒，跌了個狗吃屎，

同學們哈哈大笑，真是丟臉極了！

國中三年，十八次的段考，我拿過十七次全班第一名，一次第二名，每學期 上台接受頒獎三次，每次踏上司令台的台階，心裡會有種被表揚的成就感，想著 自己拿著這張獎狀回家，爸媽會有多開心，如此，自己的辛苦好像也有了代價。

然而，全班第二名的那次，當老師宣布我以幾分之差「不是第一名」的時候，班 上的那股歡呼聲，卻深深地印在我的心裡，明明一樣很優秀，心中卻是羞愧的感 覺，我暗自告訴自己，我要更加努力，才不會再被大家笑。

二、吃飯吃得快，是窮人家的事

在Ａ段班的生活裡，我們先上一節課，接著晚餐時間。晚餐不像午餐要訂便 當，可以訂外食，我很期待晚餐時間看見菜單，可以點些平常在學校吃不到的東 西，但我有一個點餐原則：點不會太燙的餐。這樣，我就可以吃得快一點，剩餘 的時間，可以在校園裡走走。我很常是第一個吃完的，到教室前面將廚餘跟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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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好，開心的離開教室，享受校園裡的微風，以及比平常安靜的教室走廊與操 場。獨處的時間，我很享受，至少在此刻，我可以隨性地、不用想太多的遊走，

享受自由自在的空氣。

直到某次，如同往常，我第一個走向教室前方，一位小學就同班的同學對我 說：「你幹嘛吃那麼快？我爸爸說，吃飯吃那麼快的人，都是命不好的人。」我心 裡很生氣，我回他：「誰說的！我只是想說早吃完就有比較多時間可以放鬆。」他 聳聳肩：「反正我爸是這樣講，不需要吃那麼快啊。」我不知道還能再多說些什麼，

走到教室外，我對自己說，再也不要跟這位同學說話。其實也有點心虛，我們家 很窮嗎？跟他相比，我們家是不是真的比較窮？想著想著，我很生氣，氣一種被 看不起的感覺，窮又怎麼樣，我成績比他好就好，但也隱約覺得他好像說得對，

我的命不好。

究竟我的命好或不好？我家的狀況窮或不窮？一切的答案，在此時，似乎都 沒有待會的考試與複習來得重要，很快的拋到腦後，然而這些問題，已經留在我 心裡。

三、這個姓好特別，你是外省人的小孩吧!

顧心田這個名字在小學時帶給我很多稱讚，小學社會科老師說：「你爸爸很會 取名字喔，很有意義的名字，你以後會是很好的人。」這樣的稱讚讓我很喜歡我 的名字，但到了國中，這個名字裡面的「顧」，在某些場景，卻讓我小心翼翼。

國中開始，我們要上「鄉土教材」，還記得老師上課時，課文提到了一句「千 金買厝，萬金買厝邊。」如同英文一樣，老師要全班跟著一起覆誦這句諺語。跟 著念兩三邊，我還是跟不大上，講得很抝口，老師發現了，便要我起立。接著，

老師說：「來，顧心田，你來念念看這一句。」我念得很不順，台語的句子被我講 成國台語混雜的怪腔怪調，換來全班的哄堂大笑。我覺得好丟臉、好丟臉，感覺 身邊的同學好像都會台語，只有我一個人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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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時，內心那股丟臉的感覺，混雜著「在台灣土生土長，怎麼不會說台語。」

的想法，我擔心自己如果不會講台語，是不是就會被同學排擠？我想起班上幾個 在學校比較有勢力的同學，會在下課時間逗弄比較弱小的同學，用雷射筆射別人 眼睛、嗆聲、抓別人下體，有次真的找到我身上，用雷射筆射我右眼，我瞪著他，

閃也不閃，結果後來看天空會出現一點一點的顆粒，後悔莫及。而這些經常上演 的戲碼，總是用台語當台詞。越想越擔心，我趕緊找每天放學一起走路回家的同 學，再念幾遍給他聽，我也把我唯一會的一句印尼話分享給他，這樣的語言交換，

讓我安心不少。

台語的課堂挫折，也有額外的漣漪效應。每到同學家作客，同學介紹我的名 字時，我會觀察反應。有時同學的爸爸或媽媽會說：「姓顧喔？這個姓不多見呢！

你爸爸是哪裡人？」此時，我的台語敏感神經就會響起警報：如果被發現不會講 台語的話，會不會跟課堂上一樣被揶揄？這時，如果同學媽媽用台語跟我對話，

但發現我有聽不懂的地方，「不會說台語喔？」 的問題與表情的些許變化，會讓 我更加緊張。那表情好像告訴我：怎麼不會說台語！所幸，當同學提到顧心田很 厲害，在班上都考第一名，這時同學媽媽露出的笑容與稱許，就會關掉我心中的 警報器，覺得自己爭了個面子，我的形象可以平衡些，可以講國語了。

後來，我的台語是不是有飛猛進的進步呢？我想，還是拼第一名好了。

四、黑色提袋與疹子

國一開始，每學期課本發下來，我就會趁放假日的下午，跟爸爸說：「爸爸，

新學期了，我要買新的參考書來練習。」爸爸會一口答應，宏亮的「好！」與紙 鈔一起出現，爸爸總是說，讀書需要用到的錢不能省，要我們放心讀書，努力用 功就好。小心翼翼保護口袋裡的鈔票，我走到專門賣參考書的店，雖然小小一間，

但我就像個偵探仔細找尋參考書的位置，同時，我也像一個精明幹練的採購人員，

仔細比較不同出版社所出的參考書，哪個比較好讀、好背、練習題的詳解比較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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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離開書店，我提著一袋重重的參考書，心裡很踏實，一邊想著回家要如 何分門別類的把它們放在書櫃裡，一邊隨手拿起一本，聞聞紙張的味道，真是好 聞且讓人安心。

每天上學，我的裝備比大部份同學多了一包。身上揹的書包裝著當天的課本，

手上的黑色提袋，則裝滿了當天課程的參考書。到了座位，我會把它靠在我的課 桌旁，好像身邊有個人專屬的小小圖書館，也像有小助手團隊當我遇到困難可以 幫助我。當同學發現黑色提袋的存在，會好奇問我為什麼要多帶一袋。此時，我 會把它從地上拿起來，打開，展示裡頭的參考書，他們會投以佩服的眼神，搭上 一個「這麼用功」的表情，而我臉上會出現一抹淡淡的，得意的笑容。

到了國三，真的有種帶武器上戰場的感覺，Ａ段班轉戰體育館。偌大的體育 館，塞滿了課桌椅。每天朝八晚九的生活，轟隆隆的冷氣機上貼滿了大家的成績 與名次，壯觀的場景與肅殺的氣氛，真是令人不安。在這樣不安的氣氛下想讓自 己有點安全感，黑色提袋成為我最好的盾牌，陪著我應付一節一考的戰鬥生活，

這時最期待的，就是下課可以到外頭透透氣，還有每天離開戰場返家的時刻。

這時最期待的，就是下課可以到外頭透透氣，還有每天離開戰場返家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