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性／別的拉扯與展演
第二節 Girl's Style 男舞者的跨性別展演
二、 在表現自己與保護自己之間的 dra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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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跳舞的快樂之中，特別是這些他喜歡的風格，讓 Ray 只要聽到音樂 都會想動，和女舞者們一起跳Girl's Style 成為他打工之餘的休閒。雖然他常常被 編舞者「糾正」，希望他直一點、男性化一點，但是很想做自己的Ray，總是盡 力地和編舞者溝通出一個平衡點，爭取做自己的權利。不過大部分的時間，他還 是情不自禁地做自己、扭身體、擺出嬌媚的姿態，等到被「糾正」了再轉換過來。
二、 在表現自己與保護自己之間的 drama─P
P 否認自己的「女」，強調自己的「正常」，他想要在日常生活中擔任一個正 常的、一般的助教，至少他的助教身分，不會允許跳舞時的婊子樣跑出來。在舞 蹈身體上，從大學時代學會Vogue 摔、運用 Vogue 的 drama 表現在他的舞蹈中，
到後來轉而學習現代舞，改以更流動、更情緒化的方式跳舞，跳在音樂的旋律之 上，而不是拍子上。這些轉變，讓過往那個「雞巴的男生」漸漸變得不一樣了，
P 更願意誠實地面對自己，當他戴上耳機、徜徉於音樂的浮動中，他能夠隔絕自 己與善意旁觀者，盡情地用舞蹈說話。
這之間的轉變，來自於他對自己同志身分的體認。
最初，P 認為自己的男同志身分，比一般異性戀男性更有理由去跳 Girl's Style，
既然沒有理由不跳，那麼為什麼不去跳呢？不過，久而久之，他漸漸發現那些婊 子舞、那個機巴的男生，並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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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因為你是gay 的話，你有這樣的權利，就是 you have the right to do such thing，so why not?可是當你長大的之後，你就覺得，根本不 需要去做一個你不是的人。一開始你覺得，好，我可以這樣做，那就 這樣做啊，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會期待當你有這樣的身分之後，世人 會給你更多的權利去做不一樣的事情，就是這件事情你可以做，幹嘛 不做做看？那就做阿！可是實際上做完之後，那不是你想要的。（P）
男同志的身分讓P 覺得自己理所當然可以去跳 Girl's Style，甚至認為同志身分是 一種「世人賦予他能夠去做更多不一樣事情」的「權利」。換句話說，在日常生 活以外的跳舞圈，同志身分對於P 而言是一種賦權，他不用像在學校那樣向他人 否認自己，而是可以大方的做自己，即使他處處否認自己的女、娘與婊，不斷強 調自己有多直、多正常，他的內心比誰都更理直氣狀地認為，自己就是跳Girl's Style 的，而且跳得比許多女舞者都好。
據此，有兩點可以繼續討論，一為 P 口中的否認代表什麼，二則是，到底有 多大的範圍或層級讓P 能夠運籌帷幄他的自我。
首先，是「P 否認自己的女」有何意義。跳舞的時候，P 從不認為自己是女 生。生理層面，他了解自己不屬於社會認知的女性，不過就算他沒有姣好的臉龐、
隆起的胸部，他仍有信心在舞蹈上可以勝過Girl's Style 女舞者；心理層面，他也 不認為自己是女性，他自我認同是男性、男同志，是非傳統陽剛的機巴男生。因 此，他對於女性性別氣質的否認，我認為建立在他對於舞蹈文化的認識，以及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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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認知與信心上。比如他喜歡在練舞的時候，做出誇張的婊子樣，用言語刺 激別人，用力壓背、作勢幾乳溝或者擺出性感的姿勢，這些舉止總惹得大家哈哈 大笑，P 覺得，這是在和了解 Vogue 文化的人開玩笑：
我：為什麼要用drama、Vogue reading 的方式開玩笑？
P：因為你在跟一群跳 Vogue 的人開玩笑阿，所以你可以這樣開玩笑，
不是這樣嘛？你跟學校的同學開玩笑不會這樣開阿。就是因為我跟你們 可以這樣開玩笑，所以這樣開玩笑，要不然就一直用平常那種開玩笑，
不是很無聊嗎？你跟學校同學來這一套，跟跳Vogue 的人也來這一套，
那生活很無趣ㄝ！
我：為什麼不跟學校也用這套？
P：他們就不會接受啊，當很多東西你不懂，不懂那個文化，他們就不 會懂你在幹嘛，所以這個東西就不會是好笑的。
我：他們不覺得你好笑？
P：不會啊，看到就覺得，幹好噁心喔！這樣子。比如說有一天，走在 路上說，嗨！Elsa（咬手指），一般人看到這種東西應該會覺得，幹，
這個男的有病喔！噁心！可是如果是跳
Vogue 的人就會說，哇！這個人
好shade 喔，可能是在秀牙齒吧之類的。當你懂這個歷史文化之後，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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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動作就會被賦予不一樣的意義，或至少你期望別人懂它可能有不一樣 的意義。
我：只要跳街舞就會懂？
P：我覺得跳街舞就有懂的機緣。當你沒有跳舞的時候，你對於 Vogue 的認知可能就只有美人計，或者只有蔡依林。
懂與不懂街舞或Vogue 文化，形成對 P 而言是否了解自己的界線，懂的人就能 欣賞P 的舉止作為或舞姿，或者能夠對於他的誇張行徑會心一笑。不懂的人，特 別是沒有跳舞、也沒接觸過這些舞蹈文化的人，P 認為自己再怎麼解釋「這不是 女生的動作」也沒用，因為他們會帶著性別刻板印象來看待他。
P 了解舞蹈文化，並吸收成為自己日常生活或跳舞生活的一部分，舞蹈與他 已成為一體，再加上他想與女舞者共同競爭的心態，無論是徵選舞者或純粹不想 輸給女舞者，他對於自己的舞蹈有很大的信心與了解。於是，那些他說自己不女、
不娘的話語，對比於他私底下的用來開玩笑的「演出」，更能凸顯他性格中的 drama，帶著一股荒謬與滑稽，像鬧劇一般存在於街舞圈中。他的行徑，或許就 是對性別的一種調侃，口頭上不斷強調自己很「直」，舞蹈或舉止卻不斷展示擠 乳溝、咬食指等動作，也就是在這樣的矛盾中，他開了自己一個大玩笑，或許他 既不直、也不娘，他什麼都不是，性，是無類別的。
那麼，他的 drama 是如何鑲嵌在他的生活裡？綜合前述的討論，可粗略分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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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層次，包括在街舞圈中的他、獨自聽音樂的他以及不在街舞圈的他。如果把 他的drama 比喻為一頂婊子面具，這頂面具是他、也不是他。
這頂婊子面具，是他在街舞圈生存與社交的工具，用來和大家開玩笑、用來 當做比賽的致勝武器，但是獨自戴上耳機聽音樂獨舞的P，是抒發內心情感與核 心自我的他，這是他整理情緒、面對自己的時光，旁人不懂、也不需要看見，這 是他和他自己的事。至於不在街舞圈的他，當然不可能和跳舞的他完全不一樣，
但是他希望自己表現得很「正常」，希望自己在各種角色裡和一般人「正常」的 男生一樣，所以向大學部學生否認獨舞的那個自己。但是要表達情緒的時候，還 是喜歡扭動身體：
做實驗我會播音樂阿，可能播到，ㄝ，這首歌我喜歡，就
yeah（扭身
體）！很開心的時候，就會oh yeah！（大力扭動身體）這樣。心情好，
忍不住要（扭動胸口）一下，做實驗也是，做實驗覺得好煩喔，轉一 下脖子好了（扭動脖子）。（P）
跳舞、扭動身體，是無時無刻都存在於P 的生活中，如果有機會在舞台上表演，
他更要大力的跳、大力的展現自己的舞姿，由此可以繼而談到P 之所以有如此強 大表演慾的原因。
當我與 P 討論到他的表演服裝，除了不想要穿女裝之外，他最希望自己看起 來「像個男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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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的時候，你是要讓男生為你尖叫，還是讓女生覺得你很帥？（P）
很明顯的，P 把自己裝扮得很帥、上台表演，是想吸引男同志觀眾的注意力，他 希望自己被看見，而且是以男生的樣子被看見。這個舞台上「男生的樣子」，一 來是讓他保有某種性吸引力，二則是他的一層保護膜，保護他免於一般無知者對 他原生性別氣質的評價。
整體而言，P 的自我，可以用歷時性與共時性這兩種切面來說。從大學時代 的bitch style，到現在跳著他認為不適合 solo 的 contemporary，這些他學習與吸 收過的舞蹈風格都是他，都成為他現在的一部分，是他累積為現在這個自我的養 分，這是歷時性的累積與轉化。
共時性，則是他如何在他不同交友圈，分配他的不同面貌。身為助教、在街 舞圈社交、和朋友談心、或者獨自聽音樂跳舞，這些不同的場合、情境，都展現 出他不同的樣貌，但這些都是他。只是過去那個跳婊子舞的機巴男生，比較是他 現在的社交面貌，意思是說，他用過去那個誇張的自己（同時也是現在這個自己 的一部分），作為在街舞圈與人交友的方式，認識別人、讓別人記住自己，所以 Vogue 摔成為他的招牌。
一旦他想面對自己，想要用跳舞發洩情緒，那個學跳現代舞至今的他、更貼 近於現在的他，會大幅度地出現。所以他才說，這個時候的他，不會「暴力摔」
（Vogue 摔）。如今，他這個舞蹈取向的自我，身體用力的方式已經不同於以往，
不再用扭腰擺臀的方式使用肢體，而是運用核心肌群的力量，並且全身各個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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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用上、都要顧到的跳舞方式，來展現自己。P 的舞蹈肢體的三度空間更廣闊，
可控制的力道更大，象徵了他對自我的認同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