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詞」的界定

詞 (word) 與詞組 (phrase) 的界定左右了句法分析和詞法分析的不同 結果。就詞類劃分來說，倘若給黏著詞素 (bound morpheme) 指派詞類，易 將詞法和句法混淆：

(5)因－N: cause, reason 《初級閱讀,第五課》

賦予一個詞詞類，代表該生詞在句法上具有某詞類的分布特徵，然而若在構 詞法層次給予「因」詞類，會使得詞類的句法內建性喪失：

(6) a.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b.*這是其中一個因。

由於現代漢語詞彙傾向雙音節化，區分構詞成分中的黏著詞素和自由詞 素 (free morpheme) 勢在必行。以離合詞 (separable word) 為例，以詞法觀 之不能詮釋例(7a)句法的移位現象，以詞類分別定之則無法解釋例(7b)不合 語法的現象，必須藉由自由詞素和黏著詞素的劃分來處理：

(7) a.婚，他都結了三次。（筆者按：結婚為離合詞）

b*他這次的婚很美滿。（筆者按：婚為名詞性的 B）

又漢語詞類分類中，有一類被稱為「狀態詞」之詞類 (袁毓林，2000；郭 銳，2002) ，其例為：

(8)胖胖的／乾乾淨淨的／雪白／筆直…等

袁毓林 (2000:9) 說：「狀態詞在意義上表示事物的狀態，…狀態詞是由形 容詞通過重疊、附加前綴或後綴的方式造成的，…狀態詞不能受『不』和『很』

的修飾，不能帶賓語，也不能帶補語；只受時間副詞修飾，不受其他副詞修 飾，這是狀態詞區別於動詞和形容詞的地方。」 根據袁毓林的說法，可知 他將形容詞重疊式處理為詞法而非句法，因此將狀態詞指派詞類。這樣的處 理對於漢語詞類系統建置不夠穩固，因為重疊式不只出現於形容詞，還出現 於動詞重疊如「跑跑」（VV）、「跑一跑」（V 一 V）問句的以及問句的 反覆重疊如「喜（歡）不喜歡」、「想不想」（V 不 V），以及量詞重疊如

「輛輛」、「句句」（MM）等，若以袁的標準來看，這些詞類的重疊式也 與原詞類的分布不同，如：

(9) *別去找找他 (cf.別去找他)

(10) 這輛車很好看 (cf.這輛輛車很好看)

從詞彙庫的經濟原則來看，將漢語重疊式視為詞法顯然是造成負擔的，其詞 重疊之後與原詞產生不同的分布及選擇限制經常是受到不同原因的語義制 約。漢語的詞類劃分經常受到較低層次分布現象或語義限制之干擾，因此找 出詞類劃分標準的層次性是很重要的（見§4.1），而漢語詞法與句法的混淆 更容易造成此現象，不可不察。

由上述漢語詞法與句法劃分不明的例子來看，漢語詞類劃分的先備條件 之一，必先初步釐清詞素、詞和詞組的差別，否則易把句法或黏著詞素放入 了詞彙庫 (lexicon)。X-bar 句法理論中，「詞」被指派為 X⁰表示最小的句 法單位，以便在不同的句法結構與功能中，指派不同的詞類。因此我們必須 在句法詞 (syntactic word) 的基礎上劃分詞類。為此，漢語需要成詞性測試 (wordhood tests) 來劃分詞與詞組之間的界線。

所謂的成詞性 (wordhood) 指的是「詞」所需具備的能力及性質，在漢 語中，是否成詞可從結構、語義、重音和音節數等條件來判斷 (Duanmu, 1998)。囿於篇幅，本文僅就結構和語義來談。

關於漢語詞和詞組之劃分方式前人已多所探討，其中以Huang (1984)提 出詞彙完整假說 (The Lexical Integrity Hypothesis) 為代表，其主張為「詞的 內在結構不能套用於短語的句法結構規則。」²⁸，實際操作上，LIH 不總是 能清楚劃分漢語詞和詞組的界線，這是因為不同的成詞測試有時互有衝突。

以下列出幾項重要的成詞測試法，並討論其驗證成詞之可行性及操作程序：

28 Huang(1984:60)“…the hypothesis that information regarding the internal structure of words is often inaccessible to rules that apply in syntax to phrases.”（此段為筆者中譯。）

(一) 自由詞素與黏著詞素

趙元任 (1968) 提出以自由詞素 (free morpheme，以下簡稱 F) 和黏著 詞素 (bound morpheme，以下簡稱 B) 來判斷漢語（複合）詞或詞組，顧名 思義就是以詞素是否獨立成詞來劃分。這項判斷法常受到質疑，湯廷池 (1992:50) 認為因為現代漢語語體混雜和語義轉變造成 F 和 B 區分不易。呂 叔湘 (1979:17) 提出以 F 和 B 劃分詞和詞組可能導致的錯誤判斷，他說：

「如果一個組合裡有一個不單用的成分就認為這個組合是詞，那麼，一個帶 語助詞的句子就也得算是一個詞」。此外，他也認為一個組合裡出現B 亦 有可能為詞組。他說：「如果因為駝和鴨不能單用，所以駝毛和鴨蛋是詞，

因為羊和雞可以單用，所以羊毛和雞蛋是短語，那是非常可笑的。」為了增 強自由詞素和黏著詞素判斷法之有效性，我們必須設定幾項原則來操作自由 詞素和黏著詞素的劃分：第一，劃分F 與 B 時容易受到文言、熟語、術語 和區域性的影響造成誤判，因此應使用現代漢語的口語語料作為判斷。第 二，在實詞類才區分B 和 F，因為虛詞類必為黏著定位，因此無劃分 B 與 F 之必要，否則就會如呂叔湘 (1979) 所說，與語法詞組合的詞組或句子是否 為「詞」的疑慮。第三，確認該組合是合成義或是歷經語義轉變（見下文探 討）。

以組合中是否有B 來反推成詞的可信度極高，因為 B 就是無法獨立成 詞的詞素，因此不論跟B 或 F 結合都代表了得到了成詞的門票²⁹。前提是須 充分掌握劃分B 的三項判斷原則。B 與 F 劃分應用在該詞為「w﹝B+ F﹞」、

「w﹝F+B﹞、「w﹝B+B﹞」之複合，若是「﹝F＋F﹞」之組合，得加上 語義轉變、並列消除等測試才能才能判別﹝F＋F﹞之組合為詞或詞組。

(二) 並列消除

Huang (1984:60) 認為並列消除 (conjunction reduction，簡稱 CR) 是短

29 易荷梅 (2007:40)：「只要一個組合至少包含一個黏著詞素，那麼，該組合就只能構成 詞。」

語層次的規則，以「修飾語＋中心語」結構 (以下稱﹝M＋H﹞) 為例：當 並列連詞連接兩個修飾語 (modifier) 相同的短語時，可以消除其中之一的 修飾語；抑或連接兩個中心語 (head) 相同的短語時，可消除其中之一的中 心語：

(11) a.新的衣服和新的鞋子→新的衣服和鞋子

b.舊的書跟新的書→舊的跟新的書 (Duanmu,1998) 然而當並列連詞連接兩個詞時，並列消除法無法運作：

(12) a.生菜與生魚片→*生菜與魚片

b.汽車和火車→*汽和火車 (Huang,1984) CR 操作性強，然應用範圍小，它只能測試「W﹝M＋H﹞」構成的詞與「p

﹝M＋H﹞」構成的詞組，且必須在兩個中心語或兩個修飾語相同的前提下 才能運作。此外，根據CR 會得出與其他成詞測試相互衝突的結果，這是因 為漢語修飾語經常可帶結構標誌「的」或不帶「的」，僅以CR 測試，會得 出不加「的」的﹝M＋H﹞必為詞的結論：

(13) a.女人跟女軍人→*女人跟軍人 b.小行星和大行星→*小和大行星

若以擴展式（見本文 (四) ）來看例(13a) 「女 (的) 軍人」、例(13b) 「小 (的) 行星」都可經由「的」擴展，可判定為詞組。以 CR 測試，無法測出﹝M

＋H﹞為詞組之可能性。CR 跟數個成詞測試結果互有衝突，見下文探討。

(三) 語義合成

趙元任 (1968) 認為大多數的詞組語義是合成的 (synthesizable) ，而複 合詞則經常具有詞彙義³⁰ (lexical meaning) ：

30 由於現代漢語的雙音節化，許多單音節與單音節複合而成的詞經過詞彙化(lexicalization) 產生了語義或功能的轉變。

(14) a.大車（≒大的車子，合成義）

b.大衣（≠大的衣，詞彙義） （趙元任，1968）

語義合成法只需用於測試﹝F＋F﹞組合的輔助，應用範圍不大。有時詞彙 義與合成義的區別是在語境或篇章中顯現出來的：

(15) a.我今天吃飯，沒吃麵。（合成義）

b.我現在還沒吃飯，請你去幫我買麥當勞好不好？（詞彙義）

以下檢視並列消除法、自由詞素與黏著詞素判斷法和語義合成法對「雞蛋」

和「鴨蛋」兩詞的成詞測試結果：

【表 三-1】「雞蛋」和「鴨蛋」二詞成詞測試之比較表

雞蛋 鴨蛋

並列消除法 (CR) 詞 詞 B＆F 判斷法 詞組 詞

詞義合成 詞組 詞組

透過【表 三-1】可看出這三個成詞測試互有扞格。尤其是當修飾語為名詞 性時，不易區分詞或詞組³¹。處理這類詞的成詞測試得排除CR，因為 CR 無法區分出無結構標誌「的」的「M＋H」結構，應以語義是否轉變來區別，

可用擴展式測試：

(16) a.他是我男的朋友，不是我男朋友。 (男的朋友≠男朋友) b.他是一個男護士≒他是一個男的護士

因此例(16a)判別為詞，例(16b)可判別為詞組。或是使用 B＆F 測試法：

31 Quirk et al. (1985:1330)“Noun premodifiers are often so closely associated with the head as to be regarded as compounded with it.”

(17) a.金戒指 (cf. *我有一塊金) b.鑽石戒指 (cf. 我有一顆鑽石)

從B＆F 測試來看，「金戒指」為詞，「鑽石戒指」為詞組。如同「雞蛋」

判為詞，「鴨蛋」判為詞組，似乎與語感不符，因此我們可以加上最後一項 補充條件，就是能產性 (productivity) ，「金」、「男」等名詞性詞語雖然 都是定位的B，但是能產性高³²：

(18) a.金戒指、金馬桶、金項鍊、金牙…

b.男老師、男同志、男秘書、男校長…

由於它們作為定語的能產性，筆者建議這些例子均處理為詞組，這樣的折衷 處理是為了避免『「雞蛋」為詞組、「鴨蛋」為詞』的推論破壞了B＆F 成 詞測試結果，因為能產性而給予這些詞「詞類」的作法也比較符合經濟效益。

(四) 擴展式

湯廷池 (1992) 認為擴展式可用來判別詞與詞組。如果詞素 X 和 Y 之間 可以插入另一個詞素Y，那麼詞素 X 和 Y 都是獨立的詞：

(19) a.看書→看過書（詞組）

b.小看→*小地看（詞）

擴展式乍看之下具有可操作性，然而卻不能區別熟語化的詞或因擴展造成的 語義改變：

(20) 油嘴≠油的嘴 (趙元任,1968)

也就是說，使用擴展式之前得先判定該組合為詞彙義或是合成義，若是詞彙 義，則不適用於擴展式。Duanmu (1998:145) 提出兩個操作擴展式的前提：

「擴展之後需和原結構相同」、「擴展之後需和原語義相同」

32「金」、「銀」、「男」、「女」、「人造」、「大型」等詞朱德熙 (1982) 稱為區別詞，劉月華 等 (1996) 稱為非謂形容詞。

(21) a.羊肉≒羊的肉 （﹝M＋H﹞結構不變，語義不變）

b.羊肉≠羊的身上有肉 （結構改變，語義改變）

事實上這兩個前提是很難達成的，當我們使用擴展法時，很難確保維持和原 結構相同的語義。即使只是多了結構標記「的」，其存在與否代表了例 (22a) 描寫關係（屬性關係）和例 (22b) 限制關係（領屬關係）的轉變：

(22) a.我要買一斤羊肉。

b.*我要買一斤羊的肉³³。

擴展式還可用來區分漢語的動賓或動補結構。朱德熙 (1982) 認為，動補結 構與動補式複合詞最大的區別在於前者可用「得」與「不」擴展，因此 (23a) 應視為詞組，(23b) 為詞：

(23) a.寫成→寫得成／寫不成 b.推翻→*推得翻／*推不翻

Li&Thompson (2003) 指出漢語複合詞具有「無法分離或有限的分離性」

(inseparablity or limited separability of the constituents)。「有限的分離性」的 定義使得動補結構為詞或詞組產生了模糊地帶，筆者認為以擴展式來測動補 結構仍對判定詞與詞組產生效用，但是必須加上B＆F 判斷或「能產力」的 補充條件，比方說例 (23b)「推翻」雖然是兩個 F 所組成的動補式，但是不 能經由擴展式擴展，因此歸為詞。或如下例：

(inseparablity or limited separability of the constituents)。「有限的分離性」的 定義使得動補結構為詞或詞組產生了模糊地帶，筆者認為以擴展式來測動補 結構仍對判定詞與詞組產生效用，但是必須加上B＆F 判斷或「能產力」的 補充條件，比方說例 (23b)「推翻」雖然是兩個 F 所組成的動補式，但是不 能經由擴展式擴展，因此歸為詞。或如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