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一、生命的對話與研究的反身

透過本研究的質性深度訪談,我與受訪者之間不僅經歷了一種感官情緒以及 視域的共享,他們歐遊中的點滴以及對於性別、身體與歐洲文化想像的觀點,也 與我個人的生命經驗產生連結,並促使我回過頭仔細檢視男同志與歐洲迷的內在 認同與外在身體如何共構演繹屬於自我的歐遊敘事。首先,訪談中,我不僅看到 了其他男同志在旅行中面對不同情境時各種的身體與性/別展演形式,以及在這 之中他們細微的情緒感受,透過口語、肢體甚至是藉由物質形式(如紀念品)的陳 述,也讓我們彼此的旅遊經驗產生對話的可能。與部分受訪者相似,我在歐洲旅 行中並沒有刻意安排與同志相關的行程或景點,一方面這來自於我對自身的想像。

對我來說,做為一個文化與觀光所的研究生,歐洲旅行有其他「更重要」的目的,

像是參觀美術館、博物館感受歐洲精緻的文化藝術涵養,或是深入傳統市集體驗 歐洲最真實的庶民文化,這使得我在某種程度上漠視了銘刻在身體的同志性傾向,

而完全沒有考慮到現身與否的問題。另外,因為對於歐洲同志文化的認識有限,

相對缺乏一種文化上的安全感,連帶也影響了我對於展演自身同志身體與性/別 能力與技巧的自信,而藉由受訪者的親身經驗,我發現將同志身分刻意忽視之背 後更深層的寓意是對於自我亞洲身體的矮化和不具信心。東方的面孔加上不甚健 壯陽剛的體態讓我在面對五官立體、身型健美的西方白人時總有種相形見絀的窘 迫與自卑,這樣的感知使我下意識的將自己貶斥於一個低下的位階,在自認無法 被他人,尤其是外國人慾望的情境下,造訪歐洲同志消費空間、展演男同志身體 對我而言可能只會換來自討沒趣的尷尬。

然而,這並不代表我在歐洲旅行中與同志身分劃清界線,作為形構個人認同

- 144 -

的重要組成,性傾向從未離開我的身體,而只是以不一樣的方式進行展演體現。

例如相機裡,我的觀光凝視所收集的不僅是歐洲如畫般的自然風景、如夢般的歷 史建築,還有更多如同大衛(The David)雕像般英挺俊帥的歐洲男人。透過對歐洲 人的愛慕仰望,以及藉由鏡頭記錄他們的身影,我仍然在歐洲旅行中對我的同志 性慾特質進行實踐。另方面仔細檢視這些照片,我也發現不論是日耳曼人、拉丁 人還是盎格魯薩克遜人,他們清一色都是所謂的「西方白人」,非白人的身影從 來不是畫面中的主角,他們像是背景般無影無息、可有可無的存在照片中的不同 角落。也是在這裡我才發現,跟我的男同志受訪者們一樣,我不但難以面對自己 的身體,將自我「他者化」,也同樣漠視那些白人以外不同種族的有色身影。也 就是說,透過這個研究,受訪者們如同我的鏡像,在他們的映照下讓我更清楚的

「看見」與認識自己,並且也注意到那些如影子般既與我相似,但又只存在模糊 輪廓的「有色身影」。

另方面,在本研究的訪談中我也看到了這些受訪男同志在陳述個人的歐洲想 像與歐遊經驗時所普遍呈現的仰慕之情,就此部分而言與台灣社會普遍存在的

「拜歐」、「哈歐」風潮乃可相互呼應,也說明了「同志亦凡人」,男同志的旅遊 經驗雖然因為銘刻在身體的性傾向而具有某種特殊性,但同時就其他許多層面例 如對地方的文化想像而言,他們和其他人並無顯著差異。不過在訪談中,我也觀 察到相較於一般人對歐洲的理解仍著重於較為具體表象的事物,如華麗的人文藝 術與建築或是如詩如畫的自然地景,本研究的受訪男同志所再現的歐洲則涉及更 深層的文化面向,諸如歐洲人的生活風格、品味美學甚至是當地社會風氣這些較 為抽象的文化內涵都在他們細膩的觀察與凝視中獲得呈現。從這裡,我們也看到 了對於地方不同的認識甚至是想像所透顯的階層性,因為文化資本持有的相對豐 富,使得本研究之受訪者具備更高的敏感度與能力(如語言)來對歐洲文化做更深 入的理解,另方面藉由此種歐洲文化的理解來詮釋自身的歐遊經驗時,他們也是 在間接展示自我充裕的文化資本以及與他人的品味區辨。由此,也就凸顯了在「拜

- 145 -

歐」、「哈歐」的台灣,「歐洲」做為一個秀異符號的價值所在。

在研究中,當我從受訪者身上覺察到這種「歐洲」與個人品味階級間的互惠 連結以及共構關係時,其實我也看到了自己的縮影。從小在童話故事書的耳濡目 染下,讓我對歐洲的歷史文明產生進一步認識的熱切渴望,隨著對歐洲文化的理 解越深,配合著社會與大眾媒體面對歐洲相關事物時普遍的正面解讀與再現,那 種嚮往、依戀的情緒感覺也日漸濃厚。在這樣的脈絡下,我發現歐洲於我而言不 只是地理上實際存在的桃花源,它也是抽象層次上能夠對個人形象進行加值的一 種工具。藉由歐洲文化與知識的挪用,讓我感受到自己相較於他人在文化品味上 的優越。這也使得我把握每個能夠與歐洲產生連結的契機,不論是學習西班牙文 或是修習學校裡的歐洲學程,甚至最後成為「歐洲文化與觀光研究所」的學生。

扛著「歐洲文化與觀光研究所」的招牌,無疑更加確立了我與歐洲的緊密連結,

由此也滿足了我親近甚至是在某種程度上代表歐洲所象徵之高尚品味的虛榮。

用較為批判的觀點檢視這一切,「歐洲文化與觀光研究所」成立的本身或許 就是奠基於一種歌頌歐洲文化優越,而喪失自我文化主體性之後殖民心態下的產 物,它隱含了一種歐洲不論在具體文化遺產或抽象文化素養上都凌駕其他地區,

而更值得台灣借鏡效法的價值判斷與意義。這樣的一個教育單位於是吸引集結了 包括我個人在內諸多「唯歐是從」、「無歐不歡」的拜歐信徒齊聚一堂,透過不同 的歐洲文化課程,甚至是將親赴歐洲當地實習列為畢業門檻來持續強化與深化這 種對歐洲近乎偏執的著迷與愛戀。在這樣的脈絡下,有趣的是學生間也會因為不 同種類的歐語學習而在心理上形成對該國家的一種歸屬感,於是產生類似「我們 西班牙人比較熱情奔放」、「你們德國人做事比較嚴謹龜毛」等等國族刻板印象的 歸類與劃分,其所暗示的可能是對歐洲文化的深刻依戀,與希冀成為歐洲人的一 種自我想像與複雜、多元甚至是混淆的國族文化認同。另方面,換個角度來看,

這種現象也說明了在全球文化迅速而廣泛流動的情境下,個人做為一個鑲嵌在資 訊爆炸之台灣社會的節點,在跨國旅行的推波助瀾下多元國族認同的揉雜以及異

- 146 -

國文化的混種將成為一種趨勢,這或許並不代表本土文化主體性的抹煞,而可能 也是一個文明的演化過程,更體現了一種移動(mobility)的現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