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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被漠視的亞洲身體

在同志夜店,因為對於性實踐方式及其場域較為保守的認知,使得部分台灣 男同志無法對當地的同志文化產生認同,進而在那樣的空間中感到不得其所。除 了這種自我對空間的情緒反應,同志空間中與他者的互動邂逅另方面也同樣牽動 甚至是重新形塑了受訪男同志對自我的感知。例如受訪者 Nick 在回憶起歐遊中 同志夜店的跑趴經驗時就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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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次去(同志)酒吧,天呀!就一個阿拉伯人一直瞧著我,除此之外你 會覺得說沒甚麼人在注意你。對呀,以我那時候的姿色,就覺得滿失落 的那樣子,還滿不習慣的。我後來有一個朋友,好像是前年才從英國讀 書回來,他也很失落呀,因為他在台灣很受歡迎這樣,但是去了英國都 沒人理他。所以我覺得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

(Nick/2009/12/18)

自認當時頗有「姿色」的受訪者 Nick,在台灣同志夜店中向來是被人注目的焦 點,是被慾望的對象,然而瓢洋過海來到歐洲卻遭受一種被視而不見的對待,這 讓他感到相當「不習慣」。在同一個情境下,雖然有一個同樣來自東方的阿拉伯 人不但「看見」了受訪者 Nick,甚至是帶有一種青睞意味的「凝視」,但從言 談中他透露這其實對他而言是種「困擾」,完全無法撫平他被其他白人視若無睹 的「失落」情緒。此外,受訪者 Nick 還特別以一位在英國念書與他同為天涯淪 落人的朋友為例子,來佐證這並非偶然的個案,而可能是種普遍的現象。在言談 中,Nick 特別強調了自己的「姿色」以及朋友在台灣受歡迎的狀況,由此來對 比兩個外型條件皆在水平之上的台灣男同志,來到歐洲後無人聞問、淪為「壁花」

的詭譎情勢。另一位受訪者 A 的經驗也呼應這樣的狀況,他說到:

白人那種族優越的感覺,我覺得可以感覺得到。譬如說白人帥哥都對你 愛理不理之類的,然後跟你一起去的白人他就很熱情之類的。

(A/2010/08/19)

從白人帥哥在面對自己與同行白人朋友時的差別待遇中,受訪者 A 感受到一種 刻意的忽略並且認為這是白人「種族優越」的作祟。上述兩段談話中,兩位受訪 者同樣傳達著一種被冷落與漠視的感覺,對此他們也不約而同的認為問題的癥結 乃在於自我亞洲黃種人的身體,這樣的想法絕非僅只是台灣男同志天馬行空的妄 想臆測,而是透過兩位受訪者歐洲白人朋友的論述得到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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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英國念書朋友)的室友是個白人就跟他說,當你的血統是盎 格魯薩克遜時,你已經贏了一半了。(Nick/2009/12/18)

像我一個法國朋友就說,他以前高中大學就常有外籍的朋友,譬如說中 東或是阿拉伯裔的去同志夜店,就常常會被拒絕。(A/2010/08/19)

如 Oswin(2008:99)在關於同志空間的研究中所提及,性傾向不是個體遭受歧視 的唯一因素,在這之中仍須考量到諸如階級、性別、種族等同樣可能將個體二度 邊緣化的社會差異。受訪者 A 法國朋友的敘述就說明了即使是被同志朋友當作

「家」的同志消費空間(田哲榮,2007),也並非人人平等的烏托邦,雖然擺脫了 異性戀父權體制對於性傾向的壓迫與規範,但是諸如膚色這樣的身體特質仍逃不 過種族主義的階級編派,而使得像是受訪者 A 法國朋友來自東方的中東同學被 拒於同志夜店的門外。對受訪台灣男同志而言,他們的同志身體雖然在這個空間 中被接納,但是東方的身體卻被視而不見。當 Nick 朋友的白人室友解釋著「血 統」在男同志社交場域中的重要性時,其所展現的不僅是一種「白人至上」的傲 慢,而更透顯出歐洲同志空間中依循種族進行階級劃分的現實。這種奠基在種族、

血統基礎上的不平等,除了展現在台灣男同志的不被欲求、被漠視外,也體現在 歐洲同志夜店中零星的,與歐洲男同志的邂逅之中。

像你在阿姆斯特丹好了,會來找你講話的都是那種又老又胖的呀,就會 覺得我行情真的那麼差嗎?……以行情來說的話,亞洲男生在歐洲的男 同志圈確實價碼比較低。就是大概觀察看一看,就會看到亞洲男生跟歐 洲人在一起都會發現兩個人的條件有明顯的落差,譬如說這個歐洲人很 老,或者是很胖,然後亞洲男生條件明明就很OK,就比較容易看到這 種現象。那如果你看兩個歐洲的情侶呀或是約會對象在一起呀,你很少 會看到這種落差。(A/2010/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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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歐洲)那邊也有那種專門喜歡亞洲人的那種,然後有點怪。像是裡 面一些老男人還滿噁心就是了。就是會摸屁股,我有被摸,轉過去看他 就假裝沒事這樣子。(大白/2010/08/10)

在一個存有階級劃分的社會體系中,階級的編派除了受到自身條件的決定,另一 方面也可以依靠在同一體系中與自我產生互動連繫的個體來做為自我在體系中 的定位參考點。依此可以發現,在同志夜店中,不論是找受訪者 A 搭訕的或是 偷摸受訪者大白屁股的,都是「又老又胖」甚至是「有點怪」的「噁心老男人」。

衰老、肥胖雖然都是正常的人類生理特質,然而在男同志文化中卻也都是較為非 主流的外顯特徵,具備這些特徵的人於是也就常被歸類為「條件較差」的身體。

林純德在關於台灣男同志熊族的研究中就曾提及性感階序(sensual hierarchy)的 概念,他指出男同志社群的成員在進行情慾邂逅或是社交互動時,往往會由種族、

社經地位、學歷、年齡等因素來決定彼此在階序上的位置,並由此衍生出不同的 待遇和權勢(2009:79)。套用這個概念來解釋歐洲同志夜店中的社會互動關係,

東方黃種人的台灣男同志與又老又胖的外國男同志分別因為種族與年齡的因素 而在西方男同志的情慾市場中被評定為「次等」、「劣等」的階級。有鑑於此,

條件不優的中老年外國男同志在自知高攀不起位居金字塔頂端,年輕健壯之白人 男同志的情況下,於是退而求其次的專找同樣身處邊緣位置的亞洲人下手,。另 一方面,對非白人的男同志如受訪者 A 或 Nick 而言,也是透過「只被」非主流 的中老年同志或是同樣非白人的阿拉伯人搭訕這樣的現實狀況,他們於是意識到 自己在歐洲同志夜店之性感階序中的劣勢定位。在這樣的脈絡下,即使是條件不 錯的亞洲男同志,也只能跟與自己狀態有明顯落差但「種族正確」的老胖白人男 同志交往,而難以跨越性感階序的藩籬,獲得年輕白人男同志的青睞,這更加證 明了種族與膚色的差異讓非白人男同志在競爭激烈的情慾市場中,似乎無可避免 的就處於一個相對較低層的位階。

法農(Frantz Fanon)在《黑皮膚‧白面具》一書提到,黑男人慾望著白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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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希冀透過與白女人的愛戀,讓自己像個白男人般被愛著,來達成一種白人 文化的想像認同,並以此提升自我在社會中的權力位階(引自殷寶寧,2006:101)。

然而,對亞洲男同志來說,與中老年白人同志的結合卻無法改變他們在西方同志 夜店中的弱勢地位。因為香港同志文化研究學者 Kan 在自身對於香港同志桑拿 的參與觀察中就發現,桑拿中大部分的人都對兩個年紀、身型相差甚遠(年長肥 胖/年輕壯碩)而親密互動的顧客,「呈現出一種不屑與嫌惡的反應」(2001:43)。

對於這樣的現象,Kan 援引 Rubin(1992)的性階梯(sexual hierarchy)概念24指出,「老 少配」的情慾可歸類為「隔代」的性特質,在性階梯中乃屬於外圓的邊緣化、低 階層的「性價值」,是所謂「壞」的性,因此容易受到他人的責難與鄙視。由此 觀之,同屬邊緣的亞洲與中老年白人男同志之配對交往在男同志文化中並不會產 生負負得正的效果,反而可能因為「隔代」的負面性特質而使得彼此二度的被邊 緣化,貶低至男同志性感階序中更低層級的位置。

在這層層的階級關係中,我們可以看到體態的好壞(結實/肥胖)與年齡的大小 (年輕/衰老)做為外在條件的指標決定了一個男同志被慾望的程度以及在社群中 的階級位置,然而,對於亞洲男同志來說,縱然擁有年輕且姣好的體態,但銘刻 於身體表面,無法改變的膚色卻使他們在西方男同志文化中淪為「看不見的他者」, 由此,也顯現出種族、身體、階級與台灣男同志歐洲旅遊的緊密連結。

二、性別化國族關係

然而在歐遊中,台灣男同志與歐洲同志文化的邂逅也並非全然都是負面的經 驗,部分訪談者在歐遊中憑藉著這個東方的身體,反倒是獲得了不少善意的凝視 與目光。受訪者 Rutgers 就提到自己在西班牙馬德里與台灣友人參加當地同志大 遊行的經驗。在歐洲,由於亞洲同志團體參與大遊行的情況並不踴躍,於是在「物 以稀為貴」的背景下,當受訪者 Rutgers 與朋友拿著國旗在遊行隊伍中現身時,

24 所謂的性階梯乃由兩個同心圓所組成(Rubin, 1992)。擁有越多內圓的特質(異性戀/已婚/一對一 /生育性/自由/配偶式/固定/同代/在家/無色情/只用身體/乾淨性交),越居上層;越多外圓的特質(同 性戀/罪/濫交/非生育性/為錢/獨自或群交/不固定/隔代/公眾場所/色情/使用道具/SM),越居底層。

上層的性,代表好的性,反之下層則是壞的。(引自 Kan, 20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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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受到相當程度的注目,而不時有人驚喜的大喊:「Wow!Taiwan!Taiwan!」。 甚至在遊行中他們還受到當地媒體的採訪。由此,Rutgers 對於歐洲人眼中的東 方身體也有自己的解讀:

我會有自己一個猜測,是說可能對歐洲人來講,他們看到亞洲人可能會 有一些想像吧。甚至可能對他們來講會有一些吸引力。我覺得難免會被

我會有自己一個猜測,是說可能對歐洲人來講,他們看到亞洲人可能會 有一些想像吧。甚至可能對他們來講會有一些吸引力。我覺得難免會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