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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陽剛情慾金字塔

當亞洲的同志身體以擬似女性的姿態現身,並且獲得諸多西方白人的關注甚 至是青睞,就某種程度上來說似乎顛覆歐美同志文化中,以種族做為重要審美機 制的性感階序。然而,如上所述,這種將亞洲身體陰性化的想像與慾望,其所隱 含的乃是一種性別化國族關係下,殖民思維的復辟與實踐。另方面,假若這樣的 身體是可慾的,那麼健身房中揮汗如雨的肉體鍛鍊,同志相關出版品或廣告中一 具具健壯、陽剛的男體又是所為何求?不可否認的,在男同志文化中,「陽剛至 上」的信仰雖然不斷的受到批判與反思,但卻從來不曾退燒。在受訪者 Ozzy 的 論述中,就清楚的標示了陽剛在男同志圈內的重要性:

就歐美好像健身的風氣是不是比較盛,所以要非常的masculine,要很男 性化的那種感覺,然後我前男朋友是加拿大人啦,今年我去加拿大找他,

然後我們也是去bar玩,他就說這邊的人都不會看我們這樣子,因為就 是他們就是要很壯的那一種。……因為我們喜歡的就是男生,所以當然 也會把自己塑造成非常男性化的儀態,然後你才會對自己比較有自信可 以吸引別人。(關於男性化和陽剛你會怎麼定義?)就多毛吧。然後可能 是有寬的肩膀、低沉的聲音,還有甚麼呢...皮膚的顏色吧,要黝黑。

(Ozzy/2010/08/13,底線為筆者的發問)

從自身的旅遊經驗出發,受訪者Ozzy觀察到西方男同志文化中健身、陽剛特質 與情慾間的緊密關係,他加拿大籍的前男友甚至進一步指出,與西方男同志相比,

體形相對嬌小同時也沒有健身習慣的兩人因為不夠壯碩,所以在國外很難成為他 人凝視的目標與慾望的客體。由此,受訪者Ozzy得出一個結論:健壯的身體與 男性化的儀態是男同志邁向主流最重要的資本。阮慶岳在《出櫃空間》一書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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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男同志的身體打造時曾指出,在60年代民權運動開展之前,同志並無人權與自 尊可言,且因不敢正視自己的同志身分,而多半帶著羞慚的態度生活著。然而,

隨著同志運動的發展,同志開始從肌肉的鍛鍊與雕塑來尋求自我肯定,而轉於以 比異性戀男性更陽剛健美的身形出現,並使得健身成為男同志文化中相當重要的 一環(1998:64)。另一位受訪者大白也認為,由於大部分男同志都是較為陰柔且 缺乏男性氣概的,所以他們必須「無中生有」的透過身體鍛鍊、衣著服飾去建構 與打造自身的陽剛形象。對此他說:

我覺得大家多少都還是希望自己是man一點的吧。對不對?而且我們喜 歡的一定是man的,為什麼?因為那是我們沒有的嘛。所以你有沒有覺 得那種看起來像異性戀的男生最優,就是完全都認不出來(是男同志)的 那種。 (大白/2010/08/10)

「男同志都希望自己『man』一點」不但是受訪者大白個人的陳述,訪談中筆者 也發現這是大部分男同志的共同觀點,但是如Cox(2002:169)所指出,這種對外 形的過度注重與精心打扮本身又是極度陰柔的表現。也就是說,男同志文化中的 陽剛還牽涉到一種「真實性」的差別,在這之中最佔優勢的還是那些陽剛特質渾 然天成、具備異性戀男性氣息而無法辨識其性向的陽剛男同志。在這裡所謂「man」

或陽剛的定義雖然處於一個曖昧模糊的狀態而存在各種可能,但是身體卻是一個 最明確的外在表徵,壯碩充滿肌肉的身體本身即可視為一種陽剛的再現,如 Brown(2001)所言,健壯的身軀本身就深具「性」吸引力,所以在不刻意壓抑自 己的慾望下,大部分男同志都慾求著他人這樣的肉體,且理應想要自己擁有這樣 的肉體(引自林純德,2009:84)。除了肌肉外,在訪談中當筆者進一步追問受訪 男同志什麼樣的男人可以稱作「man」時,其他更多與「身體」密切連結的特質 像是:鬍渣、腿毛、胸毛、黝黑的膚色、寬厚的肩膀…等等不斷重複出現在他們 的回答中,這不僅說明了上述生理特徵做為身體符號在展現個人陽剛性別氣質時 所具備的展演性,同時更證明男同志文化中,身體在個人表述男性氣概時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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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此外,受訪男同志在談及這些他們認為的,所謂「man」的陽剛特質時,也 常常會以此與歐遊中所凝視的外國男人做連結,例如受訪者A就說:「我覺得有 鬍渣的男生很man、很性感,像『拉丁』的男生就真的很符合這一點耶,就是那 種連在一起的我覺得滿好看的」。筆者在整裡訪談資料的過程中發現,這種將陽 剛特質與西方白人之形象疊和的現象普遍存在於受訪者的論述中,使得這些白人 儼然成為「man」、男性氣概的原型與典範。在某次的訪談中,筆者和受訪者Ken 分享與討論了這樣的現象,而對此他提出自己獨到的看法:

當然以前你會覺得真的,陽剛的形象就是白種人和肌肉男,可是後來你 會發現這樣的男性形象是屬於西方文明定義下的陽剛。那我覺得不能把 這東西拿來跟東方男性做比較,應該要把東方的男性放在東方的傳統裡 面看,才能知道我們傳統定義上的陽剛和雄性是甚麼東西。當然我們跟 他們放在一起不管是在身材上、體格上,對於性別的某些權力或者是表 現都會不一樣,那放在西方傳統裡面的話我們一定都是比較弱的那一方。

(Ken/2010/07/22)

受訪者Ken對於「白人=陽剛」的現象提出了一個相當重要的反思,當現代社會 中,界定一個人陽剛與否的準則是由西方歐美文明的視角出發,並由他們掌握著 對這個詞彙進行詮釋的權力,那麼所謂陽剛特質自然也是以貼近西方白人的身形 體態與行為舉止來進行相對應的定義。於是,在追求陽剛、讓自己變「man」的 過程中,不論東方男同志如何努力的複製歐美白人的衣著、身材、談吐,去貼近 西方定義下的陽剛,因為種族、文化的不同,使得東方男性在生理體格或是肢體 表現的形式上都與外國人存在差異,而讓他們的身體在表述陽剛時無可避免的處 於一種相對弱勢的狀況。

這種對於陽剛進行定義的權力無疑也是一種文化帝國主義的體現(Said, 1994),首先藉由將陽剛特質設定為男同志身體文化中放諸四海皆準的主流指標,

接著再用符合白人體態與西方文化脈絡的方式來對何謂陽剛做詮釋,最後再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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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男同志的身體進行價值的評斷與階級的編派。這樣的機制使得西方白人的身體 於男同志的性感階序中始終維持在最頂層的位置,成為東方男同志仰望著、慾望 著、想變成但又無法企及的典範,依此,在性別化的國族關係之外,又建構了另 一套男同志內部的階級關係,看似以性別氣質做為評定等級的依據,然而實則仍 舊以種族為依歸,形成一個「西尊/東卑」的同志情慾金字塔。在這樣的結構框 架下,也就形成了香港同志研究學者周華山(1997:219)指稱的,華人同志世界 中所謂「馬鈴薯皇后」(Potato Queen)26的文化現象,也是台灣同志運動工作者賴 正哲在《去公司上班》一書中所提及新公園中的「西餐妹」27。不論是「馬鈴薯 皇后」還是「西餐妹」,其所泛指的乃是對於西方白人存有特殊愛戀、喜好並且 嚮往與外國人交往或者發生性關係的男同志。對於這樣的現象,受訪者Rutgers 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很多(台灣)人喜歡老外,我是覺得那可能跟我們看外國人身體的機率高 過台灣人,譬如說你今天翻開雜誌嘛,或是說任何的表演、show,甚 至是很多的廣告好了,那我會覺得我們看到的外國人身體是比較多的,

相對而言啦,所以我會覺得我們反而對於外國人的身體,甚至是裸露的 身體會有一些想像。(Rutgers/2010/08/30)

受訪者Rutgers認為,部分台灣的男同志之所以傾慕陽剛、愛戀老外,主要的原 因在於現代的我們總是無可避免的長時間、大範圍的暴露在各式西方媒體的影響 之下,雜誌裡、廣告中西方男體的流行文化以無所不在的態勢全面入侵台灣的日 常生活,將一種對於西方白人浪漫或者帶有慾望的想像鑲嵌在台灣男同志的認知 裡。這樣的看法與張德瑩(2009)討論台灣女性的白種男性想像不謀而合,她甚至 認為西方電影做為台灣女性認知或慾望白人男性的一種管道,其背後所反映的乃 是後殖民主義在社會與文化層面所進行的西化滲透,以歐洲中心的觀點來形塑白

26 作者所提出華洋同志情慾關係中的一種獨特身分類別,意指專挑(男)洋人的(男)華人。

27 指在台灣 60 年代美援時期,台北新公園中那些喜愛與老美在一起的男人,後來泛指喜歡與西 方白人交往或發生性關係的台灣男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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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男性的完美形象,而讓台灣女性對其產生一種過度美化的想像(2009:61)。

男同志散布於世界各地,存在各種歧異多元的樣貌,但是卻只有特定的族群,

而且通常是那些中產階級、身材面貌姣好的白人男同志才有機會在主流的男同志 媒體中現身,他們所展演的生活品味或者陽剛特質如教學錄影帶般,向全世界的 男同志們宣示著一種優質男同志的模範,由此也就反映除了透過對陽剛的定義來 掌握何謂可慾之身體的論述權力,西方男同志文化另方面也藉由媒體來傳遞、強 化大眾對這種審美標準的認同,行使另一種方式的「文化殖民」。對此, Nast(2002) 也在研究裡以男同志雜誌與消費商品中的白人老爹(white daddy)28與同志牛仔29 兩種極端陽剛的男性形象為例,來解釋此種奠基於種族的不對等權力與慾望關係。

而且通常是那些中產階級、身材面貌姣好的白人男同志才有機會在主流的男同志 媒體中現身,他們所展演的生活品味或者陽剛特質如教學錄影帶般,向全世界的 男同志們宣示著一種優質男同志的模範,由此也就反映除了透過對陽剛的定義來 掌握何謂可慾之身體的論述權力,西方男同志文化另方面也藉由媒體來傳遞、強 化大眾對這種審美標準的認同,行使另一種方式的「文化殖民」。對此, Nast(2002) 也在研究裡以男同志雜誌與消費商品中的白人老爹(white daddy)28與同志牛仔29 兩種極端陽剛的男性形象為例,來解釋此種奠基於種族的不對等權力與慾望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