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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觀光中的地方與品味階級化

在台灣男同志歐洲旅遊「確認他者」的過程中,他們首先看見自我和他者的 不同,並從這樣的差異中反身自我,最後發現到改變的可能,於是對自身產生不 同的想像。在這樣的邏輯推演中尚未處理的議題是,為何差異會導向必然的改變?

在受訪者的論述裡,從對緩慢生活品味的嚮往、對身體裸露與情欲開放的肯定到 歐遊改變中所隱喻的那種向上提升意涵在在都暗示著「台灣自我」與「歐洲他者」

間存在的不只是一組水平對等的差異,而是一種垂直階序的差距。歐洲做為他者,

其價值意義遠超乎一個映襯「自我」的對立面,它更被視做一個值得學習效法的 典範,在文明金字塔的頂端受到膜拜,因而,歐遊不僅是旅遊,它更象徵的對文 明、進步價值的朝聖。這種對西方的欽慕崇拜在後殖民的語境中從來就不是甚麼 新鮮事,然而弔詭的是,台灣最近一次受到西方的殖民已經是數百年前的遙遠記 憶,現代社會還殘存多少對於荷蘭殖民母國的鄉愁著實令人懷疑。那麼這種崇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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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外的情感結構究竟從何而來,陳光興在《去帝國:以亞洲為方法》一書中嚐試 對這個發問進行解答。從歷史的角度出發,他認為:

在冷戰格局下,台灣成為美國保護下的次殖民地,而台灣主體性自此染 上濃厚美國色彩,並以美國為認同對象及最主要的參照體系。這種認同 的機制乃是先將美國建構為現代化的指標與代表,再以生活方式為中介

,透過文化輸出的方式滲透到人民的文化想像空間中,於是形成一種美 國模式的「後殖民主義」。(2006:12 &279)

在這種不具殖民形式卻內含殖民價值的關係中,近似於那些在去殖民運動中獨立 的第三世界國家,台灣一樣無法切斷對準殖民母國(美國)的文化想像,然而在此,

陳光興特別強調的是,後殖民主義得以運作,其部份力量不僅是外部強加的,同 時也來自於殖民地內部企求現代化的動力,而使得「後殖民主義早已在我們所有 人的身體、慾望以及思想中流動著」(2006:307)。在這樣的脈絡中,當美國掌 握著定義與詮釋所謂「現代化」的權力,而台灣又竭盡所能追求現代化的同時,

自然也就必須亦步亦趨的緊緊跟隨「美帝」。然而,很多時候這種內在對文明的 渴求其所指涉的並非具有明確國家疆界的「美國」,而常常被更為抽象且化約的 概念如「歐美」或者是「西方」所取代。這個想像的「西方」在 Stuart Hall(1992) 看來乃是一組意象所構成的再現系統,它的功能乃在於將不同的社會及其性質透 過一種二元對立的方式進行分類。如「西方」的都會、已開發與工業化特質其實 是透過「非西方」的鄉村、未開發、農業社會之對比才得以顯現,並由此形成一 種價值與思想的結構,然後再更進一步對文化的高低進行評價,如西方是好的、

可嚮往的,而非西方則是壞的、須要被丟棄的(Hall,1992:277)。這樣將東西文明 二元劃分的觀點同樣也出現在薩依德「東方主義」的概念裡,他認為在歐美的文 明價值體系中,西方代表著文明、理性與進步;相對地,東方則是一種落後、蠻 荒、停滯的象徵。

如果說薩依德的「東方主義」是「西方」文化霸權發展出來的「東方」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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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知識建構,那本研究受訪者的「歐洲旅遊敘事」便可視為台灣「東方」所創造 的「西方」文化想像,而這種對西方的想像則幾乎是完全複製了西方人的觀點,

在前述許多訪談節錄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受訪者對西方文明的歌頌,以及相對於這 種欽羨而對己身台灣文化的貶抑。這種想像的內容大抵符合東方主義的分類,卻 也弔詭的反映了在面對西方時,做為想像的主體,許多台灣人並非如 Crang(王志 弘等譯,2003:222)在投射型認同(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這個概念所指稱的,藉 由二元對立的編派,將每一種與自我相關的負面特質移置或投射到他者身上,由 此來體現自身的美德;而是進行一種全然相反的逆向操作,美化他者並矮化自我。

而這樣的現象正是陳光興(2006)在其著作中極力提倡革除的,台灣對於美國在文 化上的準殖民從屬地位,希望國人能以亞洲為主體來重新思考自我與西方的關係。

在本研究中,受訪台灣男同志的言談間雖然已出現「去美」的論述,但這並不代 表他們在意識形態上對於西方文化殖民的超脫,而只是在認同主體上由美國轉換 為歐洲。在西方文明的大傘底下,歐洲與美國的關係時常是相互指涉且曖昧不清 的,然而,在台灣男同志的歐遊敘事中卻將兩者作出明確的區辨,對他們而言,

美國做為另一個負面他者,其存在的意義同樣在於凸顯歐洲在文化上的進步與優 勢:

美國就真的比較沒有甚麼歷史可以看的地方。然後美國人,美國人就是 比較沒有深度呀!……像歐洲的人文你就會很明顯的感覺出來,美國人 和歐洲人是不一樣的,那是種氣質。你知道那種感覺就是說,貴婦走超 級市場跟平民老百姓走超級市場是不一樣的。(阿夜/2009/12/24)

美國是一個比較沒有歷史的國家啦。那歐洲我覺得是一個有多種文化跟 內涵的地方,然後歷史悠久,所以他們醞釀出來的那個東西是不一樣的。

美國的話是一個我覺得比較速成的文化,怎麼講雖然是個大都市呀,像 紐約這些地方呀,就感覺是一個比較現代的、比較工業化的一個國家。

(Marc/2010/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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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 Crang 在《文化地理學》一書中所指出:「當西方優勢文化的觀念成為普遍 的思考形式,且賦與其所授權的,對地方的想像與再現真理的地位,那麼這種帶 有帝國主義色彩的地理知識,將使得整個世界都根據西方的意識而被置入不同的 層級、進行各種區分(王志弘等譯,2003:222)」,由此於是也就形成一種想像的

「地方階級化」。在受訪者的敘事裡,承接東方主義的概念,東西方之間從屬優 劣的位階關係已是不言而喻,然而從上述訪談節錄我們甚至可以看到,做為優勢 存在的「西方」在地方階級的想像中仍可以細分為上位的歐洲與下位的美國。

Crang 進一步舉例,這種歐美的階級分化可追溯至 17 世紀史崔特(Jan van den Straet)的蝕刻畫,在這幅富含寓意的畫作中,畫家以衣著整齊、手持工具的科學 家來象徵歐洲的文明、理性,並用衣不蔽體的原住民女性來凸顯美洲的落後、原 始,其所顯現的正是一種對於地方在文明程度上的階級分化(引自 Crang,王志弘 等譯,2003:84)。而受訪者這種「歐尊美卑」的地方想像,筆者認為可以放在 觀光與品味的互動脈絡下進行討論。

首先,在西方旅遊的論述裡,他者的異國情調乃是體現於和西方現代化生活 的對比之中,當所謂的他者不以西方認知的「傳統」方式操演日常生活時,他們 便失去了異國風情的光環,而被認為不夠「真實」,但這種真實卻往往是西方觀 光客對於地方想像的一種自我投射(Suvantola,2002:217)。將這樣的論述翻轉 至台灣人歐遊的脈絡中,分析上面兩段談話,首先可以理解的是隨著經濟的發展 以及國家的建設,台灣社會在物質層次上已經達到某種程度的現代化。因而美國 地景所展演的現代化意象在台灣旅人的觀光凝視下,與日常生活並無明顯區辨,

換句話說,當「台北 101」成為我們每天舉目可見的現代化符號,那麼「紐約帝 國大廈」自然也就不會是甚麼值得凝視的奇觀,於是美國也就「沒有甚麼可以看 的地方」。現代化做為一種可以複製的物件,使得台灣與美國在某種程度上呈現 一種文化上的趨同,因為缺乏和日常生活的對比於是在旅行的層次上也就失去了 獵奇的趣味。由此,對西方異國情調的渴望被轉而體現在精神層面的文化與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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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上,而歐洲做為西方文明的源頭,其豐富的人文歷史與保存完善的古蹟建築正 是許多台灣人認為自身所缺乏的,也是他們對於西方文化想像的一種投射。在這 樣的脈絡下,歷史變成台灣人認知的「歐洲真實」之一部分,於是在本研究許多 受訪者的論述中不斷成為被強調的重點,並由此將廣義西方中的歐美進行切割,

同時加入一種價值高低上的判斷,美國是現代化但是「無趣」且「沒有深度的」, 而歐洲不但具有古老的歷史,同時也是有「內涵的」。這樣的論述同時也呼應了 如觀光社會與文化學者葉秀燕的觀點,在論及英國消費的研究中葉秀燕就指出,

台灣遊學生之所以選擇英國做為遊學地點,很重要的原因乃是:「相較於『美語』

國家,英國不僅代表了『正宗英文』,而且這個地方本身有『豐富的文化』同時

『比較有氣質』,由此,這個遊學地點的選擇也就暗示了在台灣遊學生心中,『英 國』做為一個地方或者符號所代表的文化想像和階級品味」(葉秀燕,2008:60)。

也就是說,在地方階層化的邏輯之下,旅遊與個人品味之間出現了連結,當地方 間的階級體系過渡為一種品味的認同階序,那麼個人可以同時藉由旅遊目的地的 選擇以及旅遊中「消費地方」的經驗來展示自身的品味階級,而歐洲做為一個在 文化與品味上凌駕於其他地方的「地方」,旅行至此自然也就標示了個人與他者 在品味與文化位階上的區辨。這種透過旅遊形塑個人品味階級的關係一旦獲得確 立,那麼就如同我們在本研究中所看到,受訪者一方面透過旅遊來接近並與那個

也就是說,在地方階層化的邏輯之下,旅遊與個人品味之間出現了連結,當地方 間的階級體系過渡為一種品味的認同階序,那麼個人可以同時藉由旅遊目的地的 選擇以及旅遊中「消費地方」的經驗來展示自身的品味階級,而歐洲做為一個在 文化與品味上凌駕於其他地方的「地方」,旅行至此自然也就標示了個人與他者 在品味與文化位階上的區辨。這種透過旅遊形塑個人品味階級的關係一旦獲得確 立,那麼就如同我們在本研究中所看到,受訪者一方面透過旅遊來接近並與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