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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體性辯證

在文檔中 笠詩社戰後世代八家研究 (頁 76-83)

第四章 陳鴻森論

第三節 主體性辯證

詩史上一般以七○年代為台灣追尋自我的起點,比如重建民族詩風、肯定 本土意識等,但當時所謂「回歸」、「民族」乃是以「中國」為本位,這和官方 壟斷教育、傳媒有極大的關係,所以中國本位主義的原鄉鄉愁,在國家機器的 權力運作下,也成為戰後世代普遍存有的「文化鄉愁」。最明顯的例證莫過於 七○年代相繼成立的「龍族」、「主流」、「大地」、「草根」及「陽光小集」等詩 社,他們的重要文獻與宣言都是以「中國」為文化和民族認同的符號20。放在 這個時空脈絡來說,陳鴻森同為戰後出生的世代,似乎很早就跳出「中國」這 個框架,開始尋索台灣主體性的意義,比如一九七三年所寫〈內部紀實〉21這 首詩便有「一種要與過去的歷史(中國)割裂的意味,朦朧的反省到台灣主體 性那樣的東西」22存在著:

為了確證自由 無論如何必須把 隨時窺探著我 跟蹤著我的 在暗中的那人 予以絕滅

我必須成為我自己 成為我的

信仰和行動的主體啊

形成我的阻力根源的那人 每每在我一切猶未遂行之前 便先以結論

20 吳晟〈我們也有自己的鄉愁〉一詩頗能說明當時「虛妄的圖騰和記憶,伴隨著鄉愁大量傾銷」, 成為「漂泊靈魂的憂傷」、「驕傲身份的裝飾」,淪為為賦新詞強說愁;可參考《吳晟詩選 1963-1999》,(洪範書局,2000 年),頁 265-267。

來動搖我決定的 在暗中的那人啊

使我不能相信 我一切的出發

終而有一日

我突然在那映照著

——腥紅而瘟熱的風景——

的鏡面上

發現了那隱蔽著的敵手 我們開始搏殺著

以生的論據

我在我的利刃上 看見我的出發 我必須獲致我自己

獲致貫徹我任何決定的力量啊

最後在只聽得見

自己喘息聲的靜寂裡——

像由於莫名的行為 把親愛的人殺了那樣 我愕愕地張大嘴巴 看著血

從他傷口湧出

隨即被蒸發掉的 從他傷口

不斷湧現的

卻是我那久已失散的

過去的 experience 我的咽喉逐漸乾燥 而幾乎感到不支

如今 每當我在一隅 深長而安心地

呼息著自由的時候 便感到我內部裡 那比寂寞稍粗糙的 某種東西

又凝固了一層 那大概是

我已失卻了我的歷史的緣故吧

——1973

這首詩描述一體的兩個自我互相拉扯,正是我之為我的主體性與過去所背負的 歷史包袱對蹠爭論的寫照,所以這首詩再次透過鏡子這個意象,揭示外來者的 移植,不單是外表的街道地名,更是內部的精神思想,因此詩中才說:「像由於 莫名的行為/把親愛的人殺了那樣/我愕愕地張大嘴巴/看著血/從他傷口湧 出//隨即被蒸發掉的/從他傷口/不斷湧現的/卻是我那久已失散的/過去 的 experience」。誠然,經過一番思想辨證後,「把親愛的人殺了那樣」,將過去 的經驗和歷史記憶切除,一體的兩個自我才終於分出「他」與「我」,而他的歷 史、他的歸屬為他,新生的「我」才成為自己信仰和行動的主體。這詩不比他 八○年代將「批判的錘」寫得那麼具體,應當和七○年代強力的政治控制有關。

同年,他另有〈暴在夏日沙灘上的魚群〉長詩,描寫那些漂流在沙灘上的群魚,

「海在旁邊呼喚著/我們不能回去嗎」,終於牠們躍動著身子漸漸微弱了,海成 為牠們歸不去的故鄉。「反攻無望」的意識使他開始反省臺灣的歷史,終而在同 一年(1973)他寫下了〈魘〉一詩,次年更寫作首篇敘事詩〈幻〉。這種臺灣主 體性的尋索,在七○年代的臺灣詩壇是極為特殊的例子。

此後,詩人對台灣主體性的認知越發深刻,他開始正視臺灣和中國的歷史

23,卻是殊異的兩個個體,一則表明「狗」和「犬」語義並無不同,卻是兩 個對立的陣營,彼此都無法兼併對方的存在。這兩首詩可以探測詩人以「中華 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為一組分割、對立卻又具有歷史淵源的兩個國家 的立場:

由於不同的視界 和意識型態

比目魚終於宣告分裂 成為左右各別的兩個個體 牠們各自拖著半邊的虛幻 踉蹌地

向著自己視界裡的海域 游去

左邊的鮃 永遠看不到

牠的右方還有海原的存在 右邊的鰈

也同樣的否定了 牠左方的現實 牠們互相指控著 對方的背反

三十多年來

一直共有著同一名字的 左鮃右鰈

由於異向的游程

23 詩後引《爾雅‧釋地》:「東方有比目魚焉,不比不行。」又註云:「惟比目魚之名,舊說不 一。今按:比目魚屬硬骨魚類。動物學上,以兩眼均在左面者為『鮃』,其兩眼均在右者為

『鰈』;『鮃』常以右眼貼沙而臥,『鰈』則反之。其幼時,『鮃』、『鰈』之兩眼,本各分列於 其體之兩面;及其漸長,『鮃』之兩眼乃並在左,『鰈』則均在右面。」《陳鴻森詩存》,頁 36。

牠們之間 終於形成了 一個寂寥的海峽

(〈比目魚〉,節引自《陳鴻森詩存》頁 34-35)

在講究名分大義的中國 因有「犬」和「狗」的 二名並稱

使牠們 逐漸分裂為 對立的陣營 而各標幟其名

這就是

何以兩隻狗一旦相遇 必先對峙低吠的緣故 因為左右陣營的形似 牠們只能如此地 確認對方的 政治立場

(〈狗非犬〉,節引自《陳鴻森詩存》頁 47-48)

鰈與鮃所暗喻的,從意識型態而言,前者似乎是右傾國家,後者則是左傾國家,

二者互相對立卻「共有著同一名字」;「犬」與「狗」的語義混同,隱喻著國家 認同的混淆。惟有堅持「狗非犬」的名分大義,國家主體性才能確立。在八○

年代初期,作為歷史學者的詩人應已預見了九○年代末後紛歧的國家名分和國 家認同的糾葛。

七○年代上半葉相繼發生「釣魚台事件」、臺灣退出聯合國及美發表「上海 公報」等政治衝擊;下半葉則有蔣中正去世、台美斷交等情事。劇烈的情勢變 化和臺灣孤立的國際處境,一時人心惶惶,引發一波波移民潮(與香港九七回

歸中國之前人民紛紛移民的景況,殊無二致)。詩人 1982 年寫的〈蒲公英〉24, 藉由蒲公英隨風紛飛的形象,描寫臺灣人民的離散性格:

風聲一起

我們便開始飄飛 帶著我們那 憂患

的種子 向四野八方 尋求庇蔭 只要有土地 便可落腳

然後委屈的活下 生長、繁殖 繼續傳播

我們那沒有國籍的 茫然

我們是

沒有方向的蒲公英 在漫然的飄飛裡 致力於

天下為公的 黃皮膚的 猶太人

——1982

英語中有「Diaspora」一詞,意指猶太民族四散飄零,此字源自希臘文,本義 為「dispersion」,即「散開」或「離散」之意。西元前八世紀到六世紀之間,

猶太人幾度亡國,國民被驅離故土,流落到中東兩河流域和歐洲,在異地建起 孤島般的小型離散社群;其後又因移民及其他歷史事件,使得猶太民族向全世

24 《陳鴻森詩存》,頁 106-107。

界飄散。此詩藉由黃色蒲公英飄飛的意象,將充滿危機意識,缺乏抵抗意志,

只懂得逃離的臺灣移民視為黃皮膚的 Diaspora,因為飄散在各個國家,變相地 演繹中國人大一統思想的「天下為公」。在陳鴻森詩中有不少詩是嘲弄這些選擇 飄零的族群,如〈雞三足〉「當年在逃難的倉皇中/長出的/這第三隻腳/使我 們免於淪陷/偶而 還可藉以/挺直虛弱的身子/昂然地 跟著啼唱/風雨如 晦」、「望著遠逝的雁群/消逝在天際的姿影/我們只能/撲撲地拍著/退化乏 力的翅/聊堪自慰的是/至少我們還多了一隻/可以致遠的足」25,另如〈兔〉

一詩:「因為從未擁有過抵抗權/我們只懂得乘隙奔竄」,然後「在流離中訓練 腳程」26,詩人以史家之眼記錄了七、八○年代臺灣人民飄零離散和苦難意象。

蒲公英隨風落英的形象被詩人巧妙地挪用,道出風聲鶴唳中,人心的茫然;

同樣地,這個時刻也有許多人堅持根植臺灣。陳鴻森藉竹子鹼化土質蔚成竹林 的特質,呈現盤踞地土的團結形象,正與蒲公英柔弱的花絮映照。以下是〈竹 仔開花〉27一詩:

風力正在加疾

讓我們緊緊靠攏在一起 這個時刻

沒有誰會來保護我們

這是我們的土地 沒有誰能把我們移去 只有曾經被殖民過 才懂得牢牢把根盤住

在我們苦節的梢頭

白色的旛影隨風擺動著——

那些曾經殉土的先人們 已回來與我們同在

25 《陳鴻森詩存》,頁 43-44。

——1982

在文檔中 笠詩社戰後世代八家研究 (頁 76-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