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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族血脈

在文檔中 笠詩社戰後世代八家研究 (頁 145-154)

第六章 曾貴海論

第四節 國族血脈

清代實施海禁政策以來,拓荒開墾的艱辛造成「有唐山公無唐山媽」的移 民結構,唐山公、平埔嬤的組合也成為新臺灣人的血脈,然而,「純種迷思」、「漢 族中心論」,乃至隨之而來的「中國迷思」擺盪在臺灣與中國兩個象徵符號之間,

虛擬臺灣、想像中國,咀嚼著定義與認同的深度焦慮。面對如此複雜的文化生 態、認同壓力,曾貴海冥漠之中憶起平埔祖母清癯眼皮下的憂傷眼神,寫下〈向 平埔祖先道歉〉28這首詩:

人類史上曾經出現過的族群 臺灣平埔,我們的遠祖 完全從平原消失了

只能由人類學的研究報告 嗅探某些河洛客家後代 雙眼皮下深邃的眼神 存在過的幽遠靈魂

三十多年前,最後一雙梅花鹿 被獵殺

你們再也不必躲藏在構樹下 互相追逐

26 莊紫蓉〈孤鳥,樹人與海〉《笠》252 期(2006 年 4 月),頁 155。

27 《原鄉‧夜合》(春暉出版社,2000),頁 47-50。

28 《臺灣男人的心事》(春暉出版社,1999),頁 45-48。

阿立祖的祖靈 飄遊空中

日夜尋找荒涼聚落的公廨 盛滿椰殼瓶壺的清水 洗滌靈魂

失落的子孫 誰也不認識祂

月光遍灑大地的夜晚 看不到多情的麻達 手持鮮花柳葉 吹鼻蕭彈口琴

鼓動原野的蛙聲蟲鳴 撥亂少女熱烈的情火

輕輕的壓垂地面柔順的草床

春天的刺桐

仍然孤獨的宣告播種的季節 樹上的鷦鷯淒卜微細的幽鳴 樹冠頂火焰般的紅花

不就是五百年來 平埔命運的血花嗎 每年春天,在枝頭暗泣

失去了人種的標記 溶化成我們不明的部份 血緣基因潛存的傷痛 母系社會絕後的哀愁

幽幽的湧出亡族的悲歌

我還能從文獻上感知 沾血的雙手

尚未冷卻的餘溫

當臺灣人還沒有真誠懺悔 有些人必須站出來

向共同的祖先道歉 愧疚的深深的道歉

刺桐花再度召喚族人時 請牽手呼應

讓花朵認出純潔善良的平埔後代 穿越血淚歷史的迷障

再生的新臺灣人

——1998

根據詩後附註,平埔族以刺桐花開為一年之始、春耕之日,詩中卻說「春天的 刺桐/仍然孤獨的宣告播種的季節」,顯明春去冬來平埔族的傳統始終不振。不 過,「失去了人種的標記」,面臨亡族的哀愁,結尾處卻期許「刺桐花再度召喚 族人」,則此處的族人——平埔後代,已超脫歷史文獻上的亡族悲歌,以純潔善 良的血統在新臺灣人身上湧流的方式再生。

從血緣上的平埔族轉入精神上的平埔族,「曾貴海以混血的視點,重新閱讀 自己和島嶼其他族群的生存姿態,找到一個可以過渡他/我、也可以過渡自/

我的仲介之橋。這個仲介之橋,說穿了,就是『漢族』的謙卑自省。29」也因 為這份謙卑,曾貴海對外省人一離開家鄉就是一輩子,寄予深厚的同情。〈某病 人〉30這首詩說:

29 〈怒放的刺桐花——序《神祖與土地的頌歌》〉,《神祖與土地的頌歌》(春暉,2006),頁 6

-7。

30 《鯨魚的祭典》,頁 52-53。

剛被診斷出來

依約到達的那個肺癌病人 山東籍的教師

高瘦的身子不願表情的臉 倦態加上病容

黑板上寫了三十多年的白粉筆字 暗示他

家在那裡 太太怎麼沒來 朋友呢

他只是沈默的搖搖頭 漸漸地搖垂了頭

突然,一顆淚水嗤的滴在 臺灣的地圖上

蔓延

——1984

從陳千武「兩個根球說」區隔出大陸來台詩人與省籍詩人詩學譜系的不同,加 上「笠」對國府的批判和抵抗,「笠」下詩人甚少著墨那些匆促間離開家鄉,沒 想到從此落腳台灣的外省人。從這個角度理解,〈某病人〉可謂異數,笠戰後世 代裡也只有鄭炯明〈隱藏的悲哀——一個班長的獨語〉、江自得〈故鄉是沒有天 空的——一個患肺癌的單身老兵之死〉、〈圓山詩輯〉及陳鴻森〈郢有天下〉曾 提及,顯示不同社群間涇渭分明。

值得一提的是,曾貴海同情外省族群思鄉的痛苦,對國府以外來政權的姿 態施行威權統治卻痛加撻伐,這樣判立的態度、清楚的疆界,和今日以偏蓋全 的將外省族群劃歸既得利益階層,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意識型態對立,截然不 同。從〈向日葵〉31這首詩來看:

從戰後的土地伸出來 不成比例的莖

扇開偌大的花朵 一眼望去

滿田的頭

齊一膜拜向太陽

太陽

白日唯一的神

重覆著無比權威的啟示 信我愛我並追隨我 否則凋謝枯萎

而當夕陽燃成古國的暮色 燃成黑夜的藍霧

溫柔純淨的謎音 自灣洋山川湧現 沉落的花臉

該朝向那個方位呢

——1981

向日葵細長的根莖和碩大的花朵,不成比例的模樣,如同渺小的人類腦中充斥 各種信念罹患「大頭症」一樣,這裡的大頭症便是膜拜太陽——高舉青天「白 日」滿地紅旗幟的國民黨政府。有趣的是,向日葵是追隨日光的植物,日暮後 便垂頭喪氣,詩人似乎有意透過政治上的日暮,反問權力追隨者:沉落的花臉,

該朝向那個方位呢?

〈劍與神〉32則以政治舞台為諸神爭勝的角逐場域,諷刺神祇的絕對權力來 自對立和廝殺:

小時候,陪伴祖母 長跪神檀的蒲團

香灰裊裊中神明俯視著

32 《高雄詩抄》,頁 34-36。

一句話都不敢出聲

少年時 為了親近神

偷偷地蹓進廟宇的內堂 摒住氣息

仰望莊嚴肅穆的寶相 而隱約的看見

神的手中 緊握一把劍

年前,到日本奈良的法隆寺 槃涅圓寂的法相

映照著我滿身飛揚的塵埃 寺外嚴厲的守護神

一個個手中都有一把劍

更遠的地方

矗立金字塔的國度 照亮可蘭經字句的 不是蠟燭

而是劍光

更遠更遠的地方

空自旋轉不停的地球上 許多不同的角落

以及希臘眾神的家鄉 子民們頂禮膜拜的神祇 手中更少不了那件東西

無可置疑的 神的世界 必然有戰爭 那麼神的神

或神的神的神的世界 仍然避免不了吧

——1983

另外,〈跪〉33這首詩延續政治神祈的意涵,假借偶像不過是人手雕塑、人心崇 拜而存在,揭露神話的假面、威權的空殼:

依照信徒的吩咐塑造 被恭請替人解厄

成為神無法避免的命運

堅守在供養的位置 燻黑的臉孔

凝視著進進出出 彎腰折疊的身影

垂聽世世代代臺灣人的告解

幾百年來波瀾不平的心願 隨著燃燒的煙灰

掉滿信仰的香爐

失去自由的神能應允什麼 沒有自由的神能開示什麼

——2004

〈跪〉這首詩和陳千武〈恕我冒昧〉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陳千武假借媽祖霸 佔歷史的檀木座,要求廟堂管理委員會的萬年國代交出權力,曾貴海更徹底的 道出「公僕」如此猖獗,是因為信徒的供奉壯大野心的緣故,更進一步要求人

33 《孤鳥的旅程》(春暉出版社,2005),頁 57-58。

民自省。

另一方面,國府執政掌權後,中華民國與臺灣的國籍問題不單成為外交上 的名實辯證,人民也為認同焦慮所苦,對此,詩人以〈護持中華民國護照〉34表 達他的立場:

印記

狠狠地截蓋相片上的臉孔

自由成為鳥被釋放 才感受到頸環的重量 翻開護照

套上頭走出去

一大群臺灣旅客的頸項 碰響著被掩飾的羞秘身份

放進旅行袋

小心翼翼的護持那本護照

以免成為更無國籍的地球漂渡客

何時,臺灣人一齊把它撕裂 拒絕假身份

換成美麗島

——2002

政府發放的護照標明我們隸屬「中華民國」,代表官方仍以正統中國自居,但在 國際間通關時,多數國家認為我們是終有一天會回歸大陸中華民國的「臺灣 區」,那麼,持有護照的百姓,可以放下官方教育中,烙在心版的「中華民國」

戳記嗎?有勇氣在世界各國奔走時,抬頭挺胸地說出「國籍臺灣」嗎?

時至今日,愛臺灣的口號沸沸洋洋,甚至成為愛國與否的試紙,政治正確

選邊站中,曾貴海早早看出「冒牌革命先知」的偽善,〈先知與真理〉35說:

——你們站在人民之上

但高過你們的是永恆的律則 普希金

先知對後覺說

不要讓無知敗壞你們的心 使你們充滿狹隘的臺灣之愛

在這片島國

從一八九五年的抗日 到二二八血變

從來就沒有真正的革命 也不曾出現先知

自由民主與獨立 已是人類的智慧財產 我們只是良知的仿冒者 依照舊藍圖

打造理想的獨立家園

家園尚未命名 種子正在萌芽

卻有冒牌的革命先知 日夜掛著變色的蝴蝶結 翱翔在島國上空

自認是歷史的代言人 聲稱已發現愛臺灣的真理

35 《臺灣男人的心事》(春暉出版社,1999),頁 42-44。

他們堅信

那些真理超越時間

誰會相信 輕浮的謊言 誰的雙腳

還沾有泥土的香臭 誰還懂得

單純的愛

——1996

這首詩明白點出臺灣目前的困境:「狹隘的臺灣之愛」、「自認是歷史的代言人,

聲稱已發現愛臺灣的真理」,但自由民主與獨立原本就是人民的智慧財產,任何 時代的革命先知,只是「依照舊藍圖/打造理想的獨立家園」。誓言愛臺灣是容 易的,但雙腳沾有泥土香臭的有幾個呢?詩人捫心自問的同時,但願我們也問 問自己。

在文檔中 笠詩社戰後世代八家研究 (頁 145-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