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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凝視

在文檔中 笠詩社戰後世代八家研究 (頁 66-76)

第四章 陳鴻森論

第二節 歷史的凝視

八○年代的詩作(1982-84)曾集結為《子不語》一書,但並未出版。這 一階段的詩,論者較矚目的有兩個方向,一是「生肖詩」,一是「天下篇」,前 者書寫台灣的時代意象,後者為黨國體制的政治批判。《莊子》三十三篇,終篇 的〈天下篇〉記載戰國名家諸多辨題,好比「白狗黑」、「狗非犬」、「火不熱」、

「雞三足」、「卵有毛」等。詩人藉由這些戰國名家辨題嘲諷時政,而名實問題 正是台灣國際人格最大的困境,可以說八○年代初期的「天下篇」諸詩已敏銳 地觸探國家認同、統獨爭議等議題。這個階段,他以一首書寫臺灣國際處境孤 立的〈諾亞方舟〉作結,便又再度埋首於學術研究中。

2003 年一月,郭成義邀集李魁賢、李敏勇、陳明台、盧建榮、阮美慧等,

舉辦陳鴻森詩作品座談會。會中,李敏勇希望座談會記錄後附上新作,於是又 開啟了他另一階段的寫詩生涯。彷彿涓滴細流,陳鴻森在教學研究之餘,時或 有詩,2004 總統大選、首度公投、美伊戰爭、SARS 等國情世態,莫不牽動他 的詩人良心,不吐不快!

第二節 歷史的凝視

(一)雙重敗北的歷史

筆者曾以兒子世代替父親世代發言的用心,作為陳鴻森反殖書寫的起點

10。本文擬從《雕塑家的兒子》扉頁的序詩切入,探看戰爭這巨大的惡性震盪,

如何在詩人身上投射出「生的破滅感」。

在《雕塑家的兒子》裡,陳鴻森引用「荒地集團」田村隆一的詩作為序詩:

「也許我不會再受傷了吧/因為/僅僅/為了創傷/才有我的存在//也許我 不會再倒下了吧/因為/對於毀滅/那是我唯一的主體啊」。另外,他也引用同 屬「荒地」的黑田三郎的話:「為了要打開我們的眼光,似乎需要戰爭與敗北的 現實」,來闡述「傷痛如今已然成了我們生存的條件,價值的無可把握,成了我 們僅有的意義。11」自國民政府退據臺灣,兩岸對峙、戰後的空虛荒廢和戰爭 的陰影一直是臺灣社會揮之不去的夢魘,這也觸動陳鴻森對臺灣歷史宿命的反 省。臺灣一則以日本殖民地身份捲入大東亞戰爭,最後以日本敗戰告終;但二

次大戰結束,臺灣沒有從殖民地的桎梏掙脫出來,隨即又陷入國共內戰的延長 戰線裡。臺灣日本兵的存在成為臺灣被殖民歷史的縮影,而國府敗退轉進臺灣,

因此戰後的臺灣成為兩重敗北之島,這種歷史的傷痛成為詩人無法規避的存在 命運。郭成義說:

曾經是職業軍人的身份,陳鴻森的戰爭體認原本就有較為深沈的一面,

不過,做為一個詩人,依據詩的表現論而言,陳鴻森的深沈卻能夠比他 同世代的詩人擁有更具內面性的反省能力,而不是僅成為一個意識型態 的詩人而已,一般由「我」走向「戰爭」的謳歌詩很容易陷於外圍價值 意識的粗淺層面上,而由「戰爭」走向「我」再還原為「戰爭」,就必須 經由更長更深入的反芻過程,而這條反芻的路,對陳鴻森來說,是相當 豐富而令人滿足的,他說:「如果有人只要讀我的一首詩,那就讓他讀〈魘〉

吧」。「魘」是陳鴻森一切作品的基型,也是其做為一個臺灣詩人的精神 堡壘,這個「魘」相信是大家所共有的。12

以下就由〈魘〉13這首詩談起,說明陳鴻森如何藉由雙重敗北呈現臺灣被殖民的 歷史:

雖然不曾經歷過戰爭 但在我眼前

卻常會浮起——

許多聲音闃寂了

許多價值和依靠崩潰了 以及到處漂浮著

集體的 年輕的死的幻影

在戰後的破敗裡 一九五○年

12 〈死的考察——論陳鴻森「魘」詩的戰爭意識〉,《從抒情趣味到反藝術思想》(金文圖書,

1984 年),頁 141。

13 《陳鴻森詩存》,頁 93-96。

那些從戰場上僥倖地 活著回來的傢伙……

然而生對於他們 只剩下

行走在異鄉的感覺了

是在戰後的 一九五○年嗎

那些從戰場上僥倖地 活著回來的傢伙 他們遲滯的目光

照亮著近代史的暗茫 他們乾渴的咽喉

潤澤著斷垣上的苔痕 他們無聲的聲音啊 飄散在

略帶腐味的空氣裡 而悲哀的臉

從海的那邊 一波波地 傳染過來

一九五○年 我被出生了

那些從戰場上僥倖地 活著回來的傢伙……

成為沒有季節沒有歸途的候鳥 不止歇地找尋著

已永遠喪失的一個意義 成為懷疑論者

找尋著

一個不復歸的自己

而以前

我每次在幻影裡

為那個中彈猝然倒下的兵士 所描繪的

他那扭曲的臉

以及痛苦抽搐的形象 卻由模糊

而日益清晰 迭接的 於不覺間

浮現在我眼前──

是否我不經意描繪的 他

正是我那 不眠的前生呢

——1973

日本投降,臺籍日本兵自然跟著敗戰投降;當臺灣回歸祖國,國民黨政府又敗 退渡台,日本殖民也好、國府接收也罷,臺灣無論如何都不能擺脫被支配的命 運。歷史夾縫中,臺灣成為乖舛的「雙重敗北」之島,一方面日本戰敗,路上 蕩著「那些從戰場上僥倖地/活著回來的傢伙」,這些前日本軍,其戰死者「沒 有昂然的權利」、「沒有可被憑弔的死」;而倖存返台的「生對於他們/只剩下/

行走在異鄉的感覺」,回到臺灣,一切都改變了,包括祖國、歷史;另一方面,

「悲哀的臉/從海的那邊/一波波地/傳染過來」,描寫的是國共內戰敗退的國

府軍和流離顛沛的人民。而一九五○年出生的我,「雖然不曾經歷過戰爭」,戰 爭的陰影卻如夢魘揮之不去,詩人說他眼前經常浮現「集體的/年輕的死的幻 影」,他在幻影中描摹了一個中彈猝然倒下的士兵痛苦的形象,竟而迭接在他眼 前出現,他不禁懷疑「是否我不經意描繪的他/正是我那不眠的前生呢」。也許,

詩人前世沙場戰死,若干年後出生了,戰爭的陰影再度喚起他的記憶,詩人藉 由〈魘〉一詩刻畫了臺灣民族苦難的延續。

生的夢魘外,台籍日本兵「陷於次殖民境地的死」,更將「雙重的敗北」置 於改朝換代的特殊歷史時空中。延續著他七○年代〈魘〉、〈幻〉等反殖書寫,

八○年代初期陳鴻森又寫了〈中元〉、〈歸鄉〉等詩,持續的為台籍日本兵發聲,

以喚醒臺灣社會對這群亡命異國的臺灣子民亡靈的關注,亦即喚醒臺灣人民對 殖民歷史的記憶。這種反殖書寫在國民黨政權亟於抑制臺灣主體意識的七、八

○年代臺灣社會,是極為少見的異數。〈終戰的賠償〉14道出臺灣日本兵生前為 日本殖民地人民,戰後亡靈歸來,已是另一個統治政權,靖國神社和忠烈祠都 沒有他們位置的悲哀:

當年,在擁擠的死之途 成為一個個被登錄的數目 我們望著

自己那無人收掩的軀殼 在塞班島美麗的夕暉裡 逐漸冷卻和被遺忘

我的眼窩長出一棵樹 腳踝處開著不知名的野花 我們的身軀

已被這片異國的土地 消化殆盡

只有鏽蝕的鋼盔彈殼還在

三十多年了

家人突然想起我們手中 還握著理賠券

他們急急趕來

在那獲得意外的營養 而更恣意生長的密林裡 到處蒐尋著

我們聽不懂他們召喚的支那語 只能尾隨他們的旛

跟著回到這陌生的故土 各自陪著親人

在那登載三萬餘名陣亡者的名冊 找尋那已模糊的

自己的名字

——1982

台灣兵生遭殖民,死後不被中、日二國政府承認的次殖民悲哀,其實正是 台灣兩度被殖民的縮影。但這些台籍日本兵之被關懷,卻為的是「理賠金」,而 非臺灣社會對於自身歷史命運深刻的體認。另一首〈歸鄉〉末了說「戰後的台 灣/據說已從殖民地的地位解放了/然而,我們的死/卻深陷在次殖民的境地 裡」,以戰後的台灣「據說」已經解放了,暗示傳聞與實質被接收的落差,串聯 出日本殖民統治與國府類殖民統治的同質性,而這些流落異域不歸的亡靈,則 隱喻著臺灣失落被遺忘的歷史記憶,這是陳鴻森這一類反殖民書寫與陳千武的

〈信鴿〉等精神旨趣是截然不同的。是以,盧建榮說:「陳鴻森將本土論述飼以 殖民論述的肥料,是一種在就戰鬥發言位置上屬於調高抗爭調門的表示。15」藉 父親世代被殖民,陳鴻森反思戰後國府政權的類殖民統治,所以他的詩作中有 台灣與日本、中國的糾葛,除了各別批判兩個殖民政權,也顯示了臺灣歷史一 再淪陷於被支配的悲愴。

15 盧建榮〈陳鴻森筆下死後無家/國可歸的元日本台灣兵——陳鴻森詩作的殖民論述〉,《笠》

詩刊第 236 期(2003 年 8 月),頁 127,註 18。

(二)戰後的延長戰線

二次大戰後,歐、亞被戰爭波及的國家都在休養生息,台灣卻成為國共內 戰的延長線,「戰後」一詞對台灣反倒充滿反諷意味。國府渡台後心繫反攻,提 出「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口號。〈將軍〉16一詩就刻 畫這種反攻意圖的虛幻:

一到黃昏 將軍便慣性的 對著破舊的地圖 研判敵情

找尋抵抗的據點 雖然

夜空的座標軸 久已易位 我們仍然相信 當年離散的弟兄 此刻必猶潛伏四處 待命著

眺望的眼--

夜色忽然侵逼過來了 轉進的隊伍

彷彿已經出發許久 跋涉千里

原來只是地圖上 往復的逡巡 反攻

不知何時

已由動詞轉為名詞了

……

——1982

破舊的地圖與易位的夜空顯示物換星移、人事全非,將軍縱然「慣性地」研判 敵情,反攻的意志卻在時間的流逝中,從動詞變成名詞,跋涉千里也只是在地 圖上往復的逡巡而已。此詩末節寫著「長江潮夜夜拍擊著/我們的夢/將軍,

我們是否應該/先把長城/移植到心頭/不,也許我們的枯骨/早已先行抵達 那裡/候著我們的歸去」,那種不能止遏的鄉愁,只能藉長城來抗拒,此身雖存,

但已是「可憐無定河邊骨」矣。這首詩寫於解嚴之前,詩中一面刻劃反攻的虛

但已是「可憐無定河邊骨」矣。這首詩寫於解嚴之前,詩中一面刻劃反攻的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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