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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心靈

在文檔中 笠詩社戰後世代八家研究 (頁 154-165)

第六章 曾貴海論

第五節 綠色心靈

彭瑞金以為,曾貴海的詩「在冷靜的筆觸與銳利的思維裡,另有一股關懷 人間,熱愛土地的暖流,在汩汩流動,是他的詩裡,最容易親近的質素,這些 和他脫離文學時所致力的綠色運動,本質是相通的。對土地,對大自然的愛,

難道不就是他幼年生長的農村綠意土味記憶的延伸?或許『詩抄』和『心事』

裡,用了比較多的都市和知識語言;環保運動、人權運動、文化運動、政治運 動、生命、國族……等等並不十分綠色的符號,讓他那個時期的詩,被套上了 一層足以朦朧他的詩思的塑膠袋,遮住了他原始的綠色記憶。36」對此,詩人 則說:

我自十六歲就離開我的客家原鄉屏東佳冬,一直到現在只有四年時間住 過台北,因此我的大半生都在這個城市的時日與四季的變遷中存活,也

經常因夜間工廠的違法排放大量廢氣而被「污」醒;因此,我的自然寫 作可以說自緣起自我的環境傷害經驗,緣起於這個城市土地的污染本 質。37

除了老家佳冬,高雄是曾貴海第二個生活場域,甚至已然滋生「卻望并州 是故鄉」的情懷。也許是愛深責切,1980 年起,他相繼寫出〈鯨魚的祭典〉、〈青 蛙的鳴告〉、〈吃白鷺鷥的人〉等生態詩,可謂最早的代表作。此後,1990 年起,

曾貴海出任臺灣環境保護聯盟高雄分會會長,積極參與「衛武營公園促進會」、

「高屏溪綠色聯盟」、「愛河護河運動」,並成立「高雄綠色協會」,出任首任會 長。在南臺灣推動綠色運動的光環,幾乎遮蔽了他的詩人身份,最後,繞了一 圈,詩人又寫下《南方山水的頌歌》。無論是書寫還是運動,「鄉下人」的那份 天性總是吸引他投身綠色世界,痛心人類自翊為萬物之靈,對自然的戕害也是 最大的,〈青蛙的鳴告〉38便以牠們夜晚的鳴叫,被人類誤為「性遊戲的喧鬧」,

實則是為了「祛毒保身」、「繁衍存活」而憂心,顛覆人類自以為是的無知和狂 妄。詩中說:

別以為我們夜晚的鳴叫 只是性遊戲的喧鬧 我們發聲的意義 人類豈能瞭解

土地是花草樹木和動物們的泥土團 不是契約上的領域

我們不明白小小的臺灣 為什麼經常變換腳步聲 和契約的持有者

而且每過幾十年 血的味道便氾流一次

37 曾貴海〈南方大地的鏡像與心靈對話〉,《臺灣的自然書寫》(晨星,2006),頁 270。

38 《高雄詩抄》,頁 52-54。

我們根本無法分辨矮黑人 馬來人荷蘭人中國人和日本人 長久的在這兒跳來跳去

管不了什麼人管什麼人

不過,這是近十年來的事 大限的恐懼已逐漸逼進 人們為了他們的經濟作物 清除我們的食物

擴大我們的中毒區

並偷偷的以染毒的物品相互餵食噴灑 使族類們夜晚的呼應

只好打轉在 如何祛毒保身 繁衍存活的問題 直到疲憊得無法叫喊 現在,我們的數目減少了 每隻蛙兄弟姊妹

同你們一樣 體內充斥毒素

但人類愚笨得無法察覺 仍然嗜食我們

把毒素吃回體內

我們相信將比你們更能活下去 但不忍見到島上的人類

毒發時呻吟無助的樣子

——1985

動植物在賴以存活的自然界中,彼此共生、平衡,反觀萬物之靈的人類,因為 多了那麼一點心眼,人人都想劃地為王。諷刺的是,土地所有權不是永恆的,

個角度來看,青蛙族群不拘於「所有權」的意識型態,真正憂心這塊土地的未 來,何嘗不是對人類的嘲弄?

人類為了農作物的收成而濫用農藥,過度開發的下場,不但破壞了自然界 的生物鏈,恐怕人在食物鏈的循環中,也難逃自己種下的苦果。更令人痛心的 是,一年吃掉一條高速公路的臺灣人,在吃光了花鹿和帝雉,吃膩了蛇鼠和野 兔後,居然在農夫的好朋友——白鷺鷥身上動腦筋:

自由自在地逍遙了千百年 臺灣的白鷺鷥

是唯一不怕人的野鳥

污染的田水 猛烈的農藥

滅絕不了牠們的族類 仍然繁衍出純色的雛鳥 仍然堅持

白色的獨立姿態

陪伴這兒的田野和人民 然而,不幸的日子來了 當人們吃光了花鹿和帝雉 吃膩了蛇鼠和野兔

每年都吃下一條高速公路的 人

竟開始吃起白鷺鷥

拔除雪白的羽毛 就毫不畏懼了

把這塊地面上最潔亮的色澤 抹滅掉吧

不知逃離的白鷺鷥 仍悠哉悠哉地漫步田埂 跟在水牛後面

呆呆地看著農夫

牠萬萬想不到

夜晚捕捉牠們的,竟是 白天看起來良善溫馴的 人

——1984

或踱步或翱翔的白鷺鷥伴著耕作中的農夫,一直是經濟起飛、工業時代來臨前,

環境與人心未受污染的桃花源象徵。但僥倖沒被污染的田水、猛烈的毒藥滅絕 的白鷺鷥,萬萬想不到「夜晚捕捉牠們的,竟是/白天看起來良善溫馴的/人」

39!當人們為了滿足口腹之慾,屠殺他們的好朋友時,豺狼虎豹般的獸性就遮 蔽原先的良善風俗了。

如果〈青蛙的鳴告〉藉由「把毒素吃回體內」預言大自然的反噬,〈鯨魚的 祭典〉40更進一步以集體擱淺的鯨魚,表達生物死諫的意志:

追隨某種不為人知的訊息 衝上昨夜平靜的海灘 一大群鯨魚

排列在浪濤喚不回的岸邊 像一具具活的棺屍

等待日落後長夜的吞噬

初陽浮雕出牠們巨大的形體 春風自遠處吹過

心驚的人類

目觸集體的自棄

遙望那遼闊幽深的海洋 那忽而平靜忽而呼嘯的海洋 靈魂不知歸向何處

像著名的祭典儀式

在時間的輪帶上重複上演 當某首歌完全佔據了心靈 就大聲梵唱走前去

不管那裡是山是海是火 或是血

以集體自棄為祭典儀式,詩人說牠們是在「追隨某種不為人知的訊息」,這裡明 顯跳出人的本位束縛,將生命的意義放大,綻現天地間一切生命平等的新思維。

再者,這首詩的詩題被挪為詩集名稱,詩人或許有意藉此透露他靈魂深處的悸 動,冀望人心中的靈覺能夠甦醒,明白那死諫後的訊息。

環境污染之外,曾貴海更延伸污染的觸角,追蹤噪音污染、文化污染及心 靈污染,〈捉迷藏〉41即以「捉迷藏」這個遊戲比附各式各樣的污染席捲人類之 際,人往哪裡閃躲:

在公園的草地上捉迷藏的孩子們 你們想躲到那兒去呢

南洋杉 矮灌木叢 或是假山後面

你們真的能躲得掉嗎 在這個城市封閉的公寓 地下室

或任何角落

41 《鯨魚的祭典》,頁 78-79。

污染的空氣這麼問 噪音這麼問

陰濕的文化這麼問 竊盜和暴力也這麼問

——1983

笠戰後世代著意於環境生態者,曾貴海以外,江自得《那一支受傷的歌》和李 敏勇《戒嚴風景》「人間公害」輯中亦有關切。其中,可與曾貴海〈捉迷藏〉媲 美者,當推〈噪音〉42一詩:

他們來自四面八方 他們佔領大街 他們盤據小巷

他們衝破寧靜的防線 他們毀壞平安的護網 他們的凶器在陽光中閃爍 他們的殺機在月光下潛伏 他們明目張膽追趕人們 他們偷偷摸摸凌遲人們 他們否定音樂的法則 他們取消任何形式的歌唱 他們罪證十足不留下證據 他們惡名昭彰不留下把柄 他們無所不在

——1984

噪音本是抽象而無形的傷害,李敏勇能以「佔據大街」、「盤據小巷」說明噪音 無孔不入;以「凶器在陽光中閃爍」、「殺機在月光下潛伏」具象化噪音的攻擊 性,與上述〈捉迷藏〉中各種污染的動態流竄一樣,表現俱十分獨到。

曾貴海批判人類摧殘生態外,他也企圖治本地追溯人心裡的貪婪,在〈愛

迪生,他的電燈〉43裡他寫道:

一百多年前

光與暗的分配是公平的 當夕陽溜向北半球的滑梯 宇宙的傘

帶來了南半球的夜晚 人們謙卑地讓位

順從萬物和諧韻律的重整 珍惜蟲鳥野獸的心聲

一八七九年

愛迪生叛逆了這個法則 把黑夜倒反成白日

延長人類在地面上的權威 使疲倦的肉體

繼續燃燒剩餘的慾念

然而

它給生靈帶來了什麼 燈並沒有亮在該亮的地方 卻一步一步地逐退夜影 使人類蛻變成飛蛾

遙望二十一世紀的文明 各色各樣的燈火

將把科學無往不利的臉龐 照得更白皙耀眼

且毫不憐惜地

43 《高雄詩抄》,頁 12-14。

粗暴地探照

原野處女身的隱秘

——1984

科技、文明的腳蹤幾乎征服了全世界,連帶的,人的野心和慾望也隨之擴張,

在「創世紀」記錄上帝說要有光就有光的時候,宇宙的法則自有定律,人還不 敢僭越造物主,等到愛迪生發明電燈,人類點燃黑夜後,那種取代神的自信、

脫離宇宙常軌的悖逆便輪番上演,然而,詩人沉痛地發現:「燈並沒有亮在該亮 的地方/卻一步一步地逐退夜影/使人類蛻變成飛蛾」。表面上,文明有大幅度 的躍升,實際上,人喪失了尊嚴,被文明所奴役,心靈甚至退回蠻荒時代。

另外,〈表弟的房子〉44更進一步對比都市與鄉村的隔閡:

來高雄闖了十幾年

表弟把一甲多的祖田賣了 終於擁有一間自己的房子 他說種什麼稻子的

種那些雜草幹什麼?

有天去看他

對講機中傳來舊唱片似的聲音 我推開公寓的電動門

按了鐵柵門外的電鈴

表弟透過電眼瞄了一下 打開裏面的插鎖

一甲地就是縮成這間四十幾坪的空間哪 歐洲風味的裝潢

吸塵器音響健身房和閉路電視 牆上掛了幾幅鄉土畫家的作品

——1983

經濟起飛前,臺灣人向來仰賴農業經濟生活,在這個階段,祖田不單是謀生工 具,也是生活信念、價值傳承的象徵,因此當表弟賣掉祖田,嚮往都市生活水 平時,不單純是工業化後,種田不符經濟效益的社會現象,更深的失落在於對 土地的信仰淪喪,遑論人變賣祖田後,換來的是一間牢籠般的房子、附庸風雅

經濟起飛前,臺灣人向來仰賴農業經濟生活,在這個階段,祖田不單是謀生工 具,也是生活信念、價值傳承的象徵,因此當表弟賣掉祖田,嚮往都市生活水 平時,不單純是工業化後,種田不符經濟效益的社會現象,更深的失落在於對 土地的信仰淪喪,遑論人變賣祖田後,換來的是一間牢籠般的房子、附庸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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