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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魂歌與島嶼心情

在文檔中 笠詩社戰後世代八家研究 (頁 34-43)

第三章 李敏勇論

第三節 鎮魂歌與島嶼心情

其實是

自己面對自己的備忘錄

每一本詩集 都是自白書 向歷史告解

……

李敏勇向來主張「詩人應該干涉政治,直到政治停止干涉詩為止」29,因為懷抱 以詩為史的期許,詩人承認他害怕「現實的陷阱」和「道德的怯弱」,但「地心 火紅的岩漿是他心靈的故鄉」,積鬱心中的熱情不斷催促、鞭策他,寫下一篇篇 向歷史告解的自白書。對此,林耀德之言或可為李敏勇的發言下註腳:

在整套「暗房」的象徵系統裡,詩的產生過程被喻為極端個人、神秘的 化學作用,詩的功能更著重於歷史的重建——一種憑依良知與理性的觀 照下所獲致的新世界觀。必須注意的是,……詩人所追求的並非止於個 人觀物態度,李敏勇同時有意將詩落實到一個和「真相」更為貼切的層 次,而企圖將具有普遍性的人生觀以及人間互動規律加諸於詩的質材之 中。藉此吾人可以了解,李敏勇詩中所觸及的現實和歷史,不祇是經驗 的記錄、白描的寫真,也有超驗的反省出入其中,而他的悲觀與掙扎,

又非完全基底於個人的感思和喟嘆,另有客觀的時代背景支撐在後。30

第三節 鎮魂歌與島嶼心情

29 林秀美〈訪問李敏勇先生〉,《鄭烱明詩文研究》(高雄師範大學國教系碩士論文,2004),頁 405。

如果〈遺物〉是李敏勇自覺踏上詩人之途的第一首詩,那麼,日據時代以 來,殖民地統治和太平洋戰爭經驗所形成的抵抗與批判精神,已在李敏勇心中 發酵。從這角度來看,收錄 1969 至 1971 年間詩作的《鎮魂歌》,雖然是越戰刺 激下的反思,更深層的意義則是:臺灣因國民黨中國的光復與隨之而來的國共 對立,未曾面對日本殖民的愴痛與太平洋戰事的慘酷。詩史闕如不代表歷史被 塗抹,更可能是傷痛太深以致於說不出、道不清,李敏勇身為笠戰後世代的發 言,滿是追索歷史的企圖,他說:「1977、1978 我編《笠》詩刊時,舉辦了一 些臺灣詩裡面的殖民地統治和太平洋戰爭經驗的研討會,我在那裡面尋找臺灣 文學中根球性的歷史,我想找尋戰前的臺灣根球,一直想和中國人區隔。31」 這代表,李敏勇藉由感受過去的意識來感受以往的詩,再以寫出今日的詩來連 續過去作品的位置,完成他對傳統的負擔。以下從〈遺物〉32談起:

從戰地寄來的君的手絹 休戰旗一般的君的手絹

使我的淚痕不斷擴大的君的手絹 以彈片的銳利穿戳我心的版圖

從戰地寄來的君的手絹 判決書一般的君的手絹

將我的青春開始腐蝕的君的手絹 以山崩的轟勢埋葬我

慘白了的 君的遺物

我的陷落的乳房的 封條

——1969

陷落的乳房是未來式的預測,時間也登時跳脫少婦接獲手絹的剎那,向未來無

31 莊紫蓉〈點燃生命之光——專訪詩人李敏勇〉,《臺灣文學評論》6 卷 1 期(2006 年 1 月),

頁 90。

32 《鎮魂歌》,《青春腐蝕畫》頁 56。

盡的苦痛綿延——少婦的乳房將自豐腴老化為陷落枯槁,手絹因而從實物轉化 為青春年歲的封帶,這就是詩人意欲控訴的戰爭罪惡。「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 深閨夢裡人」向來是反戰詩的側寫手法,此外,李敏勇也有〈在紅外線瞄準具 中〉兩敗俱傷的描述:「在紅外線瞄準具中/我扣板機的手將他消滅/無法還擊 的手/是謝幕後進行射殺我的愴痛」33;及〈俘虜〉中「燒鳥店/通紅的炭火 上/成排的雀鳥/被脫光了外衣//世界的/某個刑場/成排的囚犯/被蒙上 了黑巾」34集體屠殺的記錄。不過,戰後世代的戰爭課題,對李敏勇來說35,應 該是複雜糾纏的歷史性格所造成的認同挫折。〈戰俘〉36這首詩說:

K 中尉沒有祖國 被俘的時候 他宣誓丟棄了

釋還的那天

他望著祖國的來人 默默地

想把自己交給他們

武裝被禁止了 武裝沒有被禁止 祖國已經沒有了 祖國還有

雙重的認識論

在 K 中尉身上實驗了 說不定有一天

33 《鎮魂歌》,《青春腐蝕畫》,頁 59。

34 《野生思考》,《青春腐蝕畫》頁 102。

35 李豐楙說:「多次與敏勇見面時,經常聽他鼓吹『戰後世代』的概念,而不要再使用『光復』

這樣的名詞。……提出『戰後世代』最大的意義是要闡明某個時空之下,某一批新出生的人,

會輪到你或我

世界在靜靜地擦著眼淚 世界在靜靜地掉著眼淚

——1973

K 中尉為了活下去,不得已宣誓丟棄祖國,好不容易被釋放了,看著祖國的來 人,他「想」把自己交給祖國的人。這個「想」字堪稱詩眼,為通篇雙重的認 識論埋下伏筆。宣誓丟棄祖國,本是出於無奈,但 K 中尉自此陷入自責的泥淖,

無法擺脫叛國的陰影,雖然僥倖活了下來,他的價值與榮耀卻已經傾頹,所以,

詩中說他「想」把自己交給祖國的人,正是抬不起頭的羞愧與再次被接納的渴 望彼此交戰的緣故。另一方面,「輪到你或我」身上的「雙重的認識論」,在於

「武裝被禁止了/武裝沒有被禁止/祖國已經沒有了/祖國還有」的歷史情 境。1945 年 8 月 15 日日本結束在臺統治,臺灣卻因祖國的迷障被國民黨政府 接收。沒錯,戰後初期的詩篇不乏對祖國的期待和憧憬,但這種認識是觀念性 而非實證性的。回溯這觀念性的祖國概念,其實是日本殖民統治下,為抵抗和 拒絕日本所衍生出來的寄託,所以,「在星星的照引下/夢曾經偷偷走過架在海 峽兩邊的彩虹/但那是祖國仍為我們母親的時候//被異族割據的時代/我們 就著手建立自己的祖國/美麗島就是我們的家鄉/永遠的慈暉是藍天/撫慰我 們的心」(〈島國〉)。海峽剪斷臺灣、中國的臍帶後,李敏勇肯認臺灣就是自給 自足的國家主體,透過書寫他凝視、重建日據下的臺灣,寫出這段〈被遺忘的 歷史〉37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 從海的彼方放送解放的聲音 殖民地的孩子望著不一樣的天空 雀鳥的飛翔取代軍刀機

日本兵解開禁錮島嶼的鎖鍊 降下太陽旗

37 《心的奏鳴曲》,頁 133-135。

但我們忘了在塔頂升上旗幟 標示我們的身分

終戰的日子

在歡樂中我們徬徨 忘了註銷殖民地戳記 它持續了我們暗澹的歷史

失去記憶的日子 被封鎖在新的枷鎖裡 模糊島嶼的身分

阻塞我們對天空的憧憬

但我們擦拭那些歷史 找尋記憶的轍痕 我們被枷鎖刺痛的手 要翻出歷史被遮蓋的書頁

——1995

日本旗降下後,新的旗幟沒有升上,終戰的日子,島嶼人民忘了註銷殖民地戳 記,因而被封鎖在新的枷鎖中。臺灣在認同的迷惘中,面對獨立與回歸的選擇 難題,詩人的立場從他對香港九七大限的發言,可見一斑。以下是〈變奏曲〉38

打開電視

琳瑯滿目的七月一 全是香港的影子

英國總督的船隻在碼頭 等待降下米字旗

香港特首眼睜睜 看著從邊界開進來

轟隆隆裝甲運兵車 五星旗蓄勢待升 洋紫荊在風雨中 顫抖

遠遠望去 白紙黑字 近看原來是 忌中

告別式竟然 舞龍舞獅 燈紅酒綠 虛虛浮浮

淒慘中歡天喜地的樣子 怎麼會這樣

煙火四起 天花亂墜 雖說過了百年 訃聞是紅帖子

帶著走完人生的喜氣 現實的生與死

總是天人兩隔 這樣對待歷史 真是滄桑 帶著某種諷刺 一國兩制 分明是 政治幌子

另類殖民的意思 還要逼他們 粉墨登場

咚咯隆咚嗆 在歡樂頌裡

演出跨世紀的安魂曲 唉唉唉唉

關掉電視

——1997

英國租借香港九十九年,期滿後必須歸還中國憑得是白紙黑字的條約,但香港 市花洋紫荊的顫抖姿態,難以掩飾地透露畏懼,難怪詩人說遠望是白紙黑字,

近看是「忌中」。香港回歸後的光景,一直是臺灣觀察中國統治手段的風向球,

而「香港特別行政區」的設立,更引發臺灣、大陸「一國兩制」的聯想,所以

「一國兩制/分明是/政治幌子/另類殖民的意思」,擺明是指桑罵槐的嘲弄大 陸對臺政策。其次,《心的奏鳴曲》有不少諸如此類借彼說此的異國觀察,除了 呈現詩人拉開距離、多面向切入的用心,比對陳鴻森藉由反思日本殖民契入國 民黨政府的類殖民統治,顯示二位詩人同為歷史本行不同的眼光與視角。

如果陳鴻森以日本、中國「雙重的敗北」作為殖民哀歌的序曲,李敏勇則 藉由殖民的世襲,道出累世累代的枷鎖束縛。〈殖民地孩子〉39以祖父、父親、

自己和孩子都在殖民的陰霾下誕生,控訴殖民主一樁樁的鎮壓行動:

祖父是殖民地孩子

一八九五年

日本兵開啟島嶼之鑰 從北臺灣登陸

祖父在島嶼南端 以哭聲展開人生

殖民帝國的太陽旗 高掛天空

燈塔在夜間為航行船隻照路

也為帝國南進提示方向

父親是殖民地孩子

一九一八年

明石總督入主臺灣 噍吧年事件的餘音盤旋 死難受刑人在哭泣 父親的生辰烙下陰影

威爾遜的自決宣言掀開 獨立運動的世界史

我們的島嶼在風雨中捲入 太平洋戰爭的槍砲聲

我是殖民地孩子

一九四七年

中國來的佔領軍在島嶼刻劃血腥 破碎的心被包紮在歷史的繃帶裡 死滅的靈魂升上天

俯瞰著我的新生命

白色的太陽旗

在島嶼刻劃戒嚴風景 綠色植物被禁止生長

我們奮力地突破壓制的圍籬

我的孩子是殖民地孩子

一九七九年

港都事件的大逮捕搜巡每一吋土地 民主運動的鑼聲再響起

在自己的島嶼

我的繼起小生命張開眼睛

綠色旗幟在島嶼對抗太陽旗 紅色旗幟在遠方

有人徬徨有人意志高昂 為脫離殖民地歷史譜曲歌唱

不做殖民地孩子

我的孩子要為孩子 終結殖民地歷史

為島嶼的獨立唱出頌讚之歌 在新的世紀裡

獨立的孩子一代傳一代

獨立的孩子一代傳一代

在文檔中 笠詩社戰後世代八家研究 (頁 3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