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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嚴風景

在文檔中 笠詩社戰後世代八家研究 (頁 43-54)

第三章 李敏勇論

第四節 戒嚴風景

40 《野生思考》,《青春腐蝕畫》頁 143。

(一)銅像陰影

在〈作家的社會責任與倫理〉41一文中,對作家當有的角色認識與實踐,

李敏勇以為要兼顧「作家性」、「文化性」和「社會性」三個層面。換言之,一 個作家藝術技巧的錘鍊、核心價值的選擇與肩負社會倫理是內外互補、相輔相 成的。基於這樣的詩學立場,《戒嚴風景》與《傾斜的島》一方面貫穿李敏勇的 詩人生涯,成為立場和方向的考驗;另一方面則相應於八○年代的社會條件,

驗證他的詩位置。不過,《戒嚴風景》、《傾斜的島》集中的政治詩,與不講究文 學技巧,淪為吶喊的口號詩不同。據陳明台觀察,其語言特色,「以一句話來說 就是『思想的抒情化』。迥異於同世代的陳鴻森,鄭炯明的語言特色。詩的手法 藉由當時代常見的『景』,風景定著在理念的表達裡,間接就能感受到詩人的批 判或觀察。這就是李敏勇常用的詩的方法。42」因為李敏勇採取不介入的態度,

事項自然客體呈現,所以彭瑞金說:「詩人慷慨地丟掉一些我執,讓風景發言,

讓現實、環境去訴說,事實上這也讓詩人學到了某種謙虛,歷史說的、人民說 的、現實說的、未嘗不可以為師。43」例如〈人民,是的〉44就利用「民貴君輕」

的詩題與內容上強人政治的矛盾衝突,諷刺國府渡台後的高壓手段。全詩如下:

奉你們的名 我領管島嶼 以及對岸的地圖

以黨國的形式 我裝配統治機器 運轉權力

背對世界 我升降旗幟 在影子裡

41 見《做為一個臺灣作家》(自立晚報文化出版部,1989 年),頁 52-56。

42 〈李敏勇作品討論會〉,《笠》239 期(2004 年 2 月),頁 21。

築起海的疆界 我發號施令

在唾罵中行禮如儀

——1989

詩的開頭即假借人民的名義,宣稱國民黨政府統管島嶼和對岸的「地圖」。在這 裡,詩人幽默地開了個玩笑,將國府反攻大陸、收復失土的想望,說成對「地 圖」的覬覦。而背對世界,不理會國際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為中國,國府在鴕 鳥般的自欺中,升起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也多虧臺灣海峽的區隔,在水一 方,國府潰退後勉強保有政府威儀。

八年抗戰結束後,有鑑於中國共產黨勢力坐大,蔣介石在南京政府第六次 國務會議,提交「厲行全國動員,以勘共匪叛亂」的動員令,宣佈 1947 年 7 月 5 日起進入「動員戡亂時期」。翌年 5 月 10 日並公佈「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 款」,權充戡亂時期不受憲法約束的最高法律原則。臨時條款的施行,除了讓正 副總統得以連選連任,不受憲法四十七條連任一次之限制,也成為萬年國大代 表的護身符。自此,蔣氏政權日趨穩固而壯大,〈戒嚴風景〉45籠罩臺灣:

雨水

從變色的天空灑落下來 鎮暴部隊的盾牌

在閃電中發光 武裝警察的棍棒 在雷擊中發亮

城市

出現了一個新的邊界 一邊是手無寸鐵的群眾 一邊是瓦斯催淚彈

從民生路民權路到民族路

45 《戒嚴風景》,《青春腐蝕畫》頁 166。

僵持在潮濕的夜色裡

——1987

變天後雨水傾洩而下,象徵島嶼人民流淚的日子臨到,而民生、民權到民族路 都僵持在潮濕的夜色中,刻畫出民不聊生、民權失喪與國格疑惑次第淪陷的過 程。

〈狗自由自在地跑〉46更藉由人不如狗,訴說威權下人民的渺小和悲哀:

狗自由自在地跑 牠不必向銅像致敬 牠不必向官署行禮 牠拉狗屎在街頭 牠放狗尿在巷尾 只要牠高興

狗自由自在地跑 牠不理拒馬的圍堵 牠不管刺網的阻擋 牠吐狗水對土地 牠放狗屁對天空 只要牠願意

狗自由自在地跑

牠所看到的人都比牠大

用兩隻腳托著笨重的頭顱行走 戰戰兢兢害怕觸犯法律

蜷縮雙手在褲袋裡 在哨聲叱喝裡無靠無依

狗自由自在地跑

牠所看到的人都比牠小 用眼神說話低聲下氣 心驚膽寒貼身在陰影裡 戴口罩嘴唇緊閉

在污染空氣中消聲匿跡

——1987

外觀上,狗看到的人都比牠大,可是,牠可以自由自在地奔跑,不必向銅像致 敬、對官署行禮,不被拒馬和刺網攔阻,想作什麼、愛上哪兒都隨己心,從這 點來看,狗眼中的人又都比牠小。當人們心驚膽寒、說話低聲下氣時,無異於 拖著笨重頭顱的行屍走肉,靈魂早已禁錮在肉體深處。

鄉土文學論戰以來,言論尺度稍見開放,但另一方面,美麗島事件、林宅 血案、陳文成事件與江南命案的發生,似乎又有開倒車之虞,在政治權力的鬆 緊之間,詩人寫下〈銅像問題〉47,寄望餘威的剷除:

……

工人們

努力將銅像的基座剷開

好讓大吊車將阻礙出路的重金屬 連根拔起

這鬼影子

已佔據路口數十年 混淆著視野

干擾著景象

它懸盪在半空中 等待

垃圾車 運走

47 《戒嚴風景》,《青春腐蝕畫》頁 178-179。

曾經

它蹂躪島嶼的歷史 它踐踏島嶼的心 以火紅的烙印

這政治的幽靈 仍然搖晃著島嶼 世襲的權力 牢固的佈局

懸盪在夜幕裡 它的舞台已經消失 但角色仍然僵持

乾涸的眼神在霓虹搜巡

而工人們 堅持把它吊走

從緊扼我們城市的出路 讓它消失

——1989

銅像不必然指實為蔣公銅像,更深遠的寓意是「政治幽靈」,甚至,卸除銅像也 有心靈從被統治的陰影下得釋放的意味,所以〈沈思〉48中說:「從海面/逐漸 要沉沒的/夕陽/我想到腐爛的供果//也許是敗壞的心/也許是權力的神 位」。夕陽的景致時常牽動「人生已黃昏」的自憐心緒,這裡指政治上的窮途末 路,因而帶出「腐爛的供果」與「權力的神位」,詩思飛躍的幅度不可謂不大。

(二)不死的鳥

「鳥」是李敏勇詩中最突出的意象,陳俊榮的研究就說:「在西方『鳥』所

象徵的意義已自成一個傳統,鳥由於能夠無拘無束地翱翔在天空中,所以代表 著自由;也因為牠可以自由地通行於天地之間,充當神的信使,所以代表著靈 魂的向上提升;在基督教中,鴿子更是慈善的象徵。『鳥』的這些象徵意義,亦 可在李敏勇的多數詩中見到,如〈在語言的森林〉中『鳥鳴的樂音帶引我/穿 梭在字與字之間』,以及〈日出印象〉中『有鳥的鳴唱』,還有〈眺望南斯拉夫〉

中『讓森林裡的鳥和人們一起歌唱』,這些『鳥鳴』代表的都是祥和、慈善以及 向上的力量,尤其在〈流亡的畫家〉中,斑鳩『咬著一片樹葉』『衝破紅旗幟/

飛向天』,更是象徵著追求幸福的向上提升的力量。不僅如此,在詩人心中,鳥 甚至成了他理想國家的象徵(〈國家〉)。粗略的統計,鳥做為李敏勇詩裡的一個 主控性意象(controlling image),總共出現在他三十二首詩中,居所有主控性 意象之冠。49」以下分別就〈他愛鳥〉、〈從有鐵柵的窗〉及〈不死的鳥〉,演繹 詩人心中的自由。

李敏勇說:「1981 年,我發表的詩作〈他愛鳥〉50,是解釋美麗島事件的作 品。政治權力的醜惡本質,它的使人入罪的卑劣手段在許多的搜捕活動中出現。

政治權力甚至設計讓人落入犯罪陷阱的程式。51」詩的開頭說,「他」在黑暗裡,

鳥在陽光下;詩的結尾,鳥被關入籠中,方才看見站在亮處的「他」。而羅織構 陷的動機,起因於「他不能想像鳥有這麼快樂/他不能想像鳥有這麼單純」的 嫉妒,當鳥終於遂其所願地進入籠中,「他說/他愛鳥」。這首詩利用鳥與「他」

先後位置的逆反,襯托統治者伸出魔爪後,那種舒心、滿意的神色,有力地刻 畫統治者的嘴臉。詩作如下:

起初

他只是觀察 他在黑暗裡 而鳥

鳥在陽光下

鳥自由自在

49 陳俊榮〈李敏勇詩的語言與形式〉,《國文學誌》10 期(2005 年 6 月),頁 92-93。

50 《戒嚴風景》,《青春腐蝕畫》頁 160-161。

51 《戰後臺灣文學反思‧戒嚴下的風景——我的八○年代詩經驗》,頁 74。

鳥歌唱 鳥跳舞

鳥和往常沒有兩樣

而他

他不能想像鳥有這麼快樂 他不能想像鳥有這麼單純 他嫉妒

他懷疑

怎麼可能沒有異議 每個人都會有所不滿 世界不可能完美無疵

他肯定鳥藏有祕密在鳥的心裡

他誓稱要告發它 他丟有毒的米穀給鳥 他丟石頭在鳥身上

他用照相機拍攝鳥的一舉一動 他用錄音機記錄鳥的一言一語

而他終於等到他所期望的 他歡呼

他收集著證據

他打開鳥籠的門讓鳥進來

這時

鳥才看見站在亮處的他 鳥變成在黑暗裡

他愛鳥

——1981

李敏勇十分重視物象與物象或人和物象間的連結,以〈從有鐵柵的窗〉為 例,這首詩至少有兩種連結:一是旗和現實,一是我們和鴿子。從鴿子的形象 來救贖在鐵柵內的自己,從旗被遺忘飄搖在雨中來壓抑政治的力量,現實的強 弱地位和理念中的地位相反,因而調整了秩序,彰顯了人的力量和價值。詩中 的情境是悲哀的,反映出來的現實也十分苦悶,然而,雨後的鴿子要在潔淨透 明的天空盤旋,隱含著力量和希望。〈從有鐵柵的窗〉52詳下:

記得嗎 那天

下著雨的那天 我們站在屋內窗邊

你朗讀了柳致環的一首詩

「……

……

唉﹗沒人能告訴我嗎 究竟是誰?是誰首先想到

把悲哀的心掛在那麼高的天空?」53 順手指著一面飄搖在雨中被遺忘的旗 很傷感的樣子

而我

我要你看對街屋簷下避雨的一隻鴿子 牠正啄著自己的羽毛

偶爾也走動著 牠抬頭看天空

52 《戒嚴風景》,《青春腐蝕畫》頁 186-187。

53 詩內「……」引文為韓國詩人柳致環〈旗〉詩的結尾。柳致環(1908—),南韓忠武人,曾 任韓國詩人協會理事。在韓國為日本統治期間,他因爭取自由而表達反日立場,曾得過自由 文學獎,也是韓國最先接受象徵主義的詩人之一。已出版的詩集有《青馬詩集》、《生命的書》、

《蜻蛉日記》、《耶路撒冷的鳩》和《第九詩集》。參考李魁賢〈論李敏勇的詩〉,《臺灣詩人 作品論》(文建會,2002 年),頁 226。

像是在等待雨停後要在天空飛翔

像是在等待雨停後要在天空飛翔

在文檔中 笠詩社戰後世代八家研究 (頁 4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