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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精神之幽靈

第四章 幽靈

四、 人性精神之幽靈

前面兩節的分析已經將幽靈定位為一種「為人們所繼承的遺產」,而幽靈乃是某 種「殘餘效應」。Marx 的意識型態分析旨在批判此種不合時宜的陳腐遺產使人耽 溺於形式、語言之中而不求對現實的改變,有如一種麻醉藥劑、一種宗教。就像 在 Marx 在其他地方也說過的:「宗教是人民的鴉片」134,意識型態批判總是帶 著與宗教批判相同的特質。如果說 Bonaparte 是一隻不合時宜的幽靈,是一種舊 時代殘餘的意識型態,那麼我們還要針對 Marx 的意識型態批判再行釐清。

本節將透過《馬克思的幽靈》討論 Marx 對於德國觀念論中的「精神」之批判,

尤其是《德意志意識型態》一書。我們將要指出在德國觀念論者口中的精神正是 Marx 要批判的幽靈,是一種意識型態,沒有真正具體的物質基礎。當 Marx 批判 大寫之「人(Man)」的時候,他批判這個「人」沒了自己的身體,變成一種抽 象的東西。但這個「人」卻被觀念論哲學家應用在具體的、生活著的人們之分析,

因此變得好像一隻附身的幽靈。在《德意志意識型態》之後,Marx 雖與德國的 青年黑格爾派學者們決裂,反對觀念論的精神,但卻仍持續受到幽靈困擾。

(一) 人如何成聖

如果說前面一節的 Bonaparte 是個導致幽靈的殘餘,那麼他是如何變成一隻幽靈 的?他的地位,在人們的眼中彷彿是個革命的精神領袖,宛若聖人,但他又是如 何成聖的?凡人如何超凡入聖?成為幽靈?

《馬克思的幽靈》中探討了人得道成聖的過程,尤其是在《德意志意識型態》一 書中被 Marx 稱作聖人的 Max Stirner。這位聖人所繼承的乃是 Hegel 的觀念論,

尤其是 Hegel 的「精神現象學」。但 Stirner 所見 Hegel 的精神並非精神。他宣稱 世界不過就是由一堆顯像(apparition)所組成的,這位聖人把所有的現象都視為 精神的顯像,也就是幽靈:「自從詞彙具體化,自從世界在從前被(was)精神化、

蠱惑之後,它就是隻鬼了」(Marx,1969a:Ch.3;Derrida,1994:120)。

精神是自我(ego)之外的被精神化的東西,聖人如是說,聖人還指出所有精神 都是幽靈(Marx,1969a:Ch.3;Ibid.:121)。Marx 與 Stirner 的不同在於,前者 認為光是指出幽靈是不夠的,必須進一步地質疑是什麼讓世界變成了幽靈,與精 神有何不同。Marx 指責聖人 Stirner 並未詳查幽靈這個「自我之外者」的決定因 素,它的經驗性基礎(Marx,1969a:Ch.3)。Stirner 這位聖人將宗教錯認為某種

134 「宗教的苦難同時是真實的苦難的表達與對於真實苦難的抗議。宗教是被壓迫生靈的嘆息、

是無情世界的心靈以及沒有精神條件下的精神。宗教是人民的鴉片」(Marx:〈黑格爾法哲學 批判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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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自動的歷史了135

Marx 的唯物論當然不會承認這種無中生有的東西,而且 Stirner 這位聖人,在他 看來不但和 Hegel 一樣沒搞清楚精神的物質基礎,這位聖人甚至連 Hegel 都沒搞 清楚!因為 Hegel 不只說世界的精神化,它同時也是種去精神化(Derrida,1994:

122),Hegel 的精神指的是將具體者抽象化並予以保留。例如將個體(individual)

變成「意識(consciousness)」、世界(world)變成「客體(object)」;將「生命 與歷史的關係變成『意識與個體的關係』」。現在,Stirner 只不過把 Hegel 的精神 變成了自己所謂的幽靈,但卻仍在 Hegel 的陰影之下。物質的世界變成了精神化

(即 Marx 所謂幽靈化)的世界,Stirner 認為只要將這幽靈的客觀性給除去,自 我便得以再次活現。但在 Marx 而言,這只不過是用某種現象學的自我(同樣是 隻幽靈)去取代原先宗教性的幽靈。

Derrida(Ibid.:129-130)稱之為鬼魂的「現象學還原/化約」,Marx 會說它將 事物「化約為鬼魂」。外在幻影身體(外在客觀物質)形式的主觀化(subjectivization)

不過就是一種「超觀念化(super-idealization)」、「替補的幽靈化(supplementary spectralization)」。只是在創造多餘的幻象、多餘的鬼魂。站在 Marx 批判的立場 人們可稱之為「沒有工作的哀悼工作(work of mourning without work)」(Ibid.:

131)136。Stirner 的大寫自我就是鬼魂(Ego=ghost)(Ibid.:133)!現象學不只 把精神世界變得「幽靈充滿」,它也將人變成了幽靈(自我)!

如果世界是幽靈,那麼看著世界的人也是。Stirner 的現象學把客觀的世界描述為 自我的世界,因此重新把世界由客觀帶回自我。我所感知的世界(物質的)進入 我的思想(精神的),當我真正認識它(自我的)之後,我便了解了真理。因此 世界其實就是自我的投射,因此世界其實就是自我的幽靈,而對於 Stirner 這位 聖人來說,唯有自我才是真正的精神137。而 Marx 要反對的正是這點,Stirner 讓 自己看到了世界的幽靈與自我(對他而言的唯一精神)的幽靈。根據 Derrida(Ibid.:

138),Marx 在《德意志意識型態》中細數了 Stirner 的十隻幽靈,但他要針對的 就只有一個。原初的幽靈,大寫的人(Man):「…大寫之鬼就是人他自己,帶著 一個大寫字首 M」!

如果 Stirner 所說的是:「世界不過是自我的投射」,那麼 Marx 就是要反駁道:「自

135 在此處的批判原來應該要是一種宗教批判,Marx 在《德意志意識型態》第三章指出宗教精神 沒有歷史,它的轉變是根據其物質條件而定的。所以對於經驗性的分析正是 Stirner 所忽略的。

136 但我們隨後就會看到,工作無法避免挪用、繼承,無法避免重複挪用。因此,所有工作在它 體現之前,所有工作都是某種哀悼工作。如 Derrida(1994:97)所說的,哀悼即「工作自身(work itself)」是種「一般性的工作(work in general)」。

137 在對《德意志意識型態》的一段引文中,Derrida(1994:136)透過 Marx 虛構的一段 Stirner 與他人的對話,在其中 Stirner 對幽靈的批判:精神只是一隻作祟於你的身體之鬼,等待著最後 的救贖,也就是說等待著精神。故 Derrida 指出,幽靈與精神的差異乃是種「延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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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過是另一隻幽靈,而重點在於物質、實踐、在於改變現實」。Stirner 看穿了 世界的精神,同時也看到自我真正的精神。超凡入聖,成了偶像。Bonaparte 讓 人民看到(真正)革命的精神;而 Stirner 則讓人們看到(真正)神聖的精神。

Bonaparte 是他叔父的幽靈;而 Stirner 則是 Hegel 的幽靈。這兩位上演著鬧劇的 聖人都僅僅是不合時宜的殘餘。

(二) 何謂意識型態

Stirner 或許真正地認識了他自己,但他沒有認識到的是這個自己只是一個觀念,

他沒有把這個觀念當做生活的產物,因此也沒有察覺它的不合時宜。因此,這位 聖人實際上什麼也沒做,天父仍是天父、皇帝仍是皇帝、國家仍是國家、國族仍 是國族…聖人仍是聖人,依舊是幽靈。將人腦的產物變成自成一類的東西,反而 是對現實生產的忽略。

意識除了是有意識的存在之外,永遠不能是任何別的甚麼東西,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實際 生活過程。如果在整個意識型態裡,人們和他們的境況是像在照相機暗箱裡一樣是頭腳倒立的,

那麼這個現象也正是來自他們的歷史的生活過程。猶如對象在視網膜上的顛倒,是來自他們直 接生理的生活過程一樣(Marx1969aCh.1;轉自孫善豪,200973138

人們由這段引文便可清楚了解,就算是意識型態,也不自外於現實。意識是有意 識的存在,在 Marx 的理解就是活生生的人們的存在,所謂生活過程。而意識型 態是「頭上腳下」的顛倒,就如同《資本論》中「用頭旋轉的木桌」139。但只有 在以語言說出意識的時候,人們的意識方才被指認140。因此,意識型態,如我們 在《霧月十八》所分析的,必然要經由語言。而語言又總是繼承來的,不(僅是)

屬於我自己的、不(僅是)屬於在場的,因此總帶著不合時宜的特質。

世界、自我皆透過語言呈現,就像其它語言一樣都是前人的遺產。但 Stirner 的 現象學卻把自我視為真理,因而是把自我自然化,好像這個自我是一種人所固有 的感受力。世界是自我的投射,因此認識了自我就是真正地認識了世界、認識了 真理。不過重新在自我之中肯定這個世界的一切,並不能真正地、現實地改善任 何東西。在 Marx 而言無非是對自我的崇拜,對幽靈的崇拜,一種宗教(儘管它

138 本文在此並未探討《德意志意識型態》第一章與第二章,故在此處僅轉引孫善豪的翻譯。

139 Derrida(1994:127、147)在探討《資本論》的時候不只一次談論到 Marx 的降神桌,我們 將在稍後討論。

140 語言(書寫、文字)因此賦予了意識某種身體性,Derrida(1994:135)認為幽靈不只必須「從 面甲之後關注著我們」,它還需要透過生者說話。孫善豪(2009:76)的詮釋則是「沒有語言,

意識也就不成為『實際的』、也就無從指認」。因此,如果語言使得意識能夠被指認、成為「實 際的」,語言若是意識的載體,那麼對於世界的、對於自我的意識也同樣寄居語言。這麼一來,

如果幽靈有個身體,那麼它就是作為載體的語言:無論是字跡、光線、聲波或任何用以傳遞信息 的媒介物。一種人造的廣義身體(義肢、假體),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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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異於 Hegel 正統的異端)。而 Marx 對於一般性的意識型態之批判即一種宗教批 判。

那麼意識型態是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便呼之欲出了。Derrida(1994:148)自 他對於《德意志意識型態》的閱讀中歸納出兩點:首先,幽靈並非想像、並非純 粹心理的、抽象的東西,它「預設了殘餘的可能性」。其次,當幽靈的語彙在 Marx 的文本中出現時(例如在他對商品拜物教的分析處),人們不應該輕率地把 它當做修辭技巧或激發想像的詞藻。因此,被稱作意識型態的東西,並非純粹抽 象者,在討論意識型態時也不能夠忽略其語言的物質性、身體性。

本文認為 Derrida 在《馬克思的幽靈》中有意將 Marx 的意識型態問題納入幽靈 的分析方法中,並以幽靈作為理解其批判之重要憑據,貫穿 Marx 所有的文本。

既然對於幽靈的分析總預設了殘餘的作用,那麼當 Marx 在《資本論》中把商品

既然對於幽靈的分析總預設了殘餘的作用,那麼當 Marx 在《資本論》中把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