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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作為殘餘效應

第四章 幽靈

三、 幽靈作為殘餘效應

1990 年代初期,適逢東歐共產主義政權瓦解,冷戰結束。「自由世界」的西方國 家瀰漫著勝利之氛圍。在這時 Fukuyama 推出了一本宣稱「歷史之終結」之書,

指出人類歷史從此將朝向「自由市場(換句話說就是自由資本主義)」與「自由 民主」(見 Derrida,1994:56-57)。然而 Derrida(Ibid.:36),提醒人們 Blanchot 早在 1959 年便已提示的,「終結」並不是什麼新潮的問題:「哲學已死」的宣稱 也帶著一種「昇華」的意義。某種意義上正是哲學的「重生」,就像回歸的鬼魂。

1990 年代的終結論調,在 Derrida 眼中就如同 Marx 在《共產黨宣言》(Manifesto of Communist Party,1848)中曾批判的「神聖聯盟(Holy Alliance)126,企圖 透過對於幽靈的召喚並驅魔,宣告「歷史的終結」。相對地,Derrida(Ibid.:85)

不認為歷史、意識型態有終結的一天,與其陶醉於福音式的終結論,倒不如別再 忽略仍存於世上的諸多不義。在此背景下,本段將討論 Marx 的《共產黨宣言》

以及《霧月十八》,並分別就 Marx 筆下的「神聖聯盟」和以 Louis Bonaparte 為 代表的「流氓無產階級」進行分析。我們將透過 Marx 對政治意識型態之批判看 到幽靈在歷史中產生的效果,分析指出「幽靈」即一種無法排除或驅散的「殘餘」

之效應,人們甚至將不會意識到自己「繼承」了這筆「債」。

Derrida(1994:93-94)說人們仍欠 Marx 一筆債,而「債務國(State of debt)」, 或者欠債的「狀態(state)」,虧欠前人一筆的繼承者將持續受到幽靈的作祟。20 世紀的資本主義世界市場是一種新興奴役型態,正是它造就了突破傳統國家界限 的「新國際」。歐洲受到一隻幽靈作祟,共產主義的幽靈。這隻幽靈不斷地被召 喚、驅魔,歐洲的神聖聯盟為了驅逐共產主義的幽靈反而不斷地召喚著它。「共 產主義已死」,直到 1990 年代人們仍舊持續著這驅魔的工作。

(一) 聯盟之召喚

Marx 在《共產黨宣言》127的第一句話便是將共產主義稱為一隻幽靈。然而這隻 幽靈卻是在歐洲各國對於共產主義的同聲驅趕之中。這讓他得以宣稱,共產主義 的權力(power [Macht])乃是由歐洲的這個神聖聯盟所認可,而共產主義者的任 務就是要讓這個還只是個童話故事的幽靈成真。也就是說,歐洲的神聖聯盟就好 像某種神聖的宗教團體,行使一種奇妙的儀式,為了要消滅共產主義而把它給召

126 Derrida 花費了一章討論 Fukuyama 的「福音」,容我們在此僅簡單地介紹。Derrida(1994:

68-69)批判 Fukuyama 既想利用共產政權垮台的歷史經驗作為證據,證明歷史走向了「自由資 本主義」與「自由民主」的聯盟。但在另一方面,Fukuyama 卻又以一種黑格爾式的觀念論駁斥 不符合資本主義或自由的經驗。Derrida(Ibid.:61)批判這種自由國家的理想根本就是一種黑格 爾式的宗教國家,一種「神聖聯盟」。

127 這裡對於《共產黨宣言》的詮釋完全根據網路版本,以及 Derrida 的《馬克思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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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出來。

因此,必須警覺:屍體不見得如同死者,如同驅魔儀式試圖蠱惑我們相信的那樣簡單地死去。

那已經消失者仍出現在那裡,而他的現形(apparition)並非空無一物。它並非什麼事也不做。

假設我們能夠指認那些殘留物(remains,我們會比從前都了解死者一定能夠起到作用,並且也 許比過往都更能導致這作用(Derrida199497128

幽靈的出現源於聯盟的召喚,依據 Derrida,這些被宣判死亡的屍體並非什麼都 不是。就好像每次當人們提到共產主義,提到共產主義革命,人們都會說它不再 可能,說共產主義「已死」。然而,每當資本主義遭遇危機時,人們總會一而再、

再而三地想起 Marx 與共產主義,並想像某種新的革命正在醞釀。例如在 2008 年全球金融海嘯期間,人們再度對《資本論》燃起熱情。例如在 2010 年的「茉 莉花革命」、2011 年的「佔領華爾街」運動,每當一個新的運動逐漸擴大,人們 便找來馬克思主義者、找來 Marx 的著作共襄盛舉。每個世代的神聖聯盟皆宣告 共產主義已死,但幽靈卻總在危機中「死灰復燃」129

但驅魔者不是只有那宣告「幽靈已死」的神聖聯盟。Marx 自己也受幽靈所惑,

他希望童話故事中的幽靈成真,他希望幽靈不再是幽靈。「現在是時候共產主義 者應該公開地在全世界面前發表他們的觀點、目標與其圖,並面對共產主義幽靈 的童話」(Marx,1969b:Ch.1)130。Derrida(1994:101-102)指出共產黨在此 背負的任務便是以一種活現之現實(living reality),取代不符現實的舊歐洲意識 型態再現(ideological representation)。一種國際性的政黨,共產黨將要取代不合 時宜的舊政治,國家政治:作為「如是的政治(political as such)」之終結。

終結如是的政治,終結國家政治。根據《共產黨宣言》,過往的歷史「迄今都是 階級鬥爭史」,而共產主義正是要「與所有階級社會決裂」131。這也就是說,共 產主義是要與「迄今」,也就是 19 世紀中以前的所有導致階級關係的社會決裂。

Marx 將這個任務賦予共產黨,這個政黨打破傳統國家的界限,本身也成為了一 種「無祖國」的聯盟。《共產黨宣言》裡指出了一個「時間」(「是時候共產主義 者應該…」),Marx 所指出的這個時間無疑是一種呼喚,對「將來」的呼喚、對 於「事件」的呼喚(Ibid.:103)。由於這個呼喚既非真實(它尚未「成真」)亦 非聯盟的童話,Derrida(Ibid.:104-105)指出有個「東西」因為這模糊的「時 間」而不斷地困擾著 Marx 自己和所有馬克思主義者。Marx 也與鬼魂鬥爭,他要

128 現形(apparition)也就是法文的出現一詞,Derrida 這裡要說的是共產主義的幽靈並未如西方 世界所希望的那樣死去,它仍不時地出沒作祟。

129 死灰復燃,正好讓我們在討論精神之後能夠想想殘餘、灰燼,考慮到火化後的屍骨(我們要 指涉的正是納粹集中營)。

130 本段翻譯參見 Derrida(1994:103-104)。

131 見 Marx(1969b)《共產黨宣言》第一及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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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唯物論的活現,以現實之名終結這隻幽靈。

Marx愛這種鬼魂的形態,卻也同樣厭惡它,他要把鬼魂喚來見證他的挑戰。他受鬼魂的作祟、

煩擾,被它圍困卻又為它所惑。在他心中,但當然是為了拒斥它、將它排除在外。既在他之內 又在他之外:此即各種鬼魂佯裝寄居處之外的位置(place)(Derrida1994106)。

我認為幽靈在那裡(在我之外),但我(在我之中)認為乃先於我看到幽靈:相 由心生。

(二) 社會之殘餘

Marx 也受幽靈的作祟,受他所繼承的遺產所惑。相由心生,在我之外的東西之 所以是個東西只因為「我認為它是個東西」,「這個」或者「那個」東西。但這個 東西(Thing,事物)是什麼?別忘了人「只能從前人那裡繼承來的條件下創造 歷史」。

1848-1851年間,只有舊革命的幽靈在遊盪Marx1937Ch.1)。

《霧月十八》裡有隻幽靈,這隻幽靈就是 Louis Bonaparte。它戴著 Napoléon Bonaparte 的面具,借用前人的革命語言。革命的危機越大,表示在現實中不合 時宜者越多,事物與它們的精神脫節(out of joint)。當制度、語言與它們的現實 不相符,這代表了一方面,人們一定處在一種「不義」的狀態下。但是在另一方 面,這也表示革命者將不會有屬於自己的、當下的語言,革命也必然將借用許多 前人的服裝、語言、制度…借用前人的遺產。Derrida(1994:109)指出這漸趨 尖銳的弔詭,所有革命者都不免要向前人舉債。

就像一個新語言的初學者,總是要將它轉譯回自己的母語。只有當他在應用新語言時能夠不再 回想並將母語遺忘,他才算是吸收了新語言的精神(Marx1937Ch.1;見Derrida1994110)。

革命被描繪為學習語言,學習語言之精神。Marx 要人們「忘記舊的語言」以便 真正掌握新語言,挪用(appropriation)新語言。掌握精神,忘掉母語,忘掉幽 靈,Marx 希望能夠了結與幽靈的糾葛(Derrida,1994:113)。《共產黨宣言》不 也要求和所有舊的、階級的社會決裂?在《霧月十八》,Marx 為了要讓名符其實,

要讓這個時代的制度與這個時代的現實相符,他說 19 世紀的革命必須「讓死者 埋葬它們的死者」,「從前詞彙超越了內容」,現在,「內容要超過詞彙」:Marx 要 讓「言過其實」變成「實過其言」,唯有如此才更接近真正的「名符其實」。 這也就是說,革命要和舊社會留下的不再合理的、不合時宜的(anachronis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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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度、語言…等遺產決裂。透過暴力革命,Marx 要「讓內容、現實自己說話」。

這個內容,Marx 稱為社會,革命是社會的革命,因而超越了政治、經濟等既有 的形式。這就是新語言和母語之間「創造性的差異(poetic difference)」132。Derrida

(1994:115-116)指出兩者的差異,也就是一種昨日「在那(over there)」與今 日「在此(here)」的差異,這個差異本身便是種屬於未來的創造性,Marx 將未 來寄於這個「在此」的社會革命133

但 19 世紀的革命並非 Marx 在《共產黨宣言》裡設想的那樣,1848 的革命淪為 國民大會中癱瘓的議會政治。以安定之名興風作浪、丑角成為了英雄而無任何功 績,沒有事件的歷史(Marx,1937:Ch.3;見 Derrida,1994:117)。沒有事件 的歷史,沒有內容的修辭,這正是一隻沒有身體的幽靈!Derrida(Ibid.:117)

詮釋道,在 1848 革命中正是「紅色的幽靈」,正是共產主義的幽靈沒有了身體。

就好像《共產黨宣言》中所說的這些「神聖聯盟」已經完成了驅魔,共產主義沒 有「成真」、「實現」,沒有變成「現實」。Marx 批判這些人、這些事件,這些有 名無實的英雄與革命,流於表面、形式,就只是鬼影(apparition)。

Derrida(Ibid.:118)指出問題之所在,幽靈與召喚儀式、召喚者之間的關係,

可能根本稱不上是革命與反革命、民主黨人與 Bonaparte 之間的戰爭。實情比 Marx 所設想的還糟,他們之間根本就是擬像的擬像、無止盡的鏡像反射!無止 盡地延遲與真實的、活現的、真正的事件的相遇。Bonaparte 不只以革命之名瓦 解了革命的內容,因此成了沒有實質的幽靈;在使革命、人民消失掉的同時,他 也讓自己全然地異化了。這也就是說,沒了革命、沒了人民,因此也就沒了英雄。

那麼,剩下的也就只有過去的殘餘了。Louis Bonaparte,這革命的丑角、歷史的

那麼,剩下的也就只有過去的殘餘了。Louis Bonaparte,這革命的丑角、歷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