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從消費者的身體到生產者的身體

第五章 有機身體

5.4 從消費者的身體到生產者的身體

延續前面的關注,食物或身體的污染論述,經常反應了社會體系對自身疆界秩序 的焦慮。將身體的邊界與其他邊界分開看待是錯誤的。沒有理由認為個人對於自己身 體與情感的經驗,要比其對文化與社會的經驗來得重要。換言之,將身體置外於社會 文化脈絡地處理,亦是不可能的(Douglas,1966:123)。

熟食的習性乃是為了在象徵上行使一種與不潔元素的割裂。如 Douglas 所言,因 為食物的產製過程關係著各種不同的角色,諸如鐵匠、木匠、製繩者、農夫;「食物 被準備好」表示了潔淨結構與職業結構的相互關係被置放得秩序井然。在食物進入人 體之前,象徵性的分化是需要的,藉此表達食物分離於先前那些必要卻不潔淨的接觸

(1966:128-9)。依循這樣的觀點,無怪乎生食主張和親土論述、重農論述,經常相 伴而生。身體的開放接納,表達了象徵意義上的親近,任何得以放行進入口中的「食 物」,必然需要經過「潔淨」論述的包裝,這是針對整套食物生產流程的文化洗滌。

相較於熟食文化需仰賴潔淨的手才足以淨化食材,有機飲食則被塑造為「甚至從田裡 採下來、撥一撥就能吃了」,在此潔淨∕不潔被重新界定,農人及土地作為有機食材 的產製角色,其文化位階無形間似乎提升了(這也展現在有機論述強調消費者與農人 的親近關係上)。進一步以這樣的觀點,重新審視 WTO 與台灣的有機飲食風潮,在生 產與消費兩造之間的謀合似乎皆非出自偶然。相應於關貿總協定造成的國界焦慮,有 機飲食強調食材的在地價值,藉由身土不二的主張,重申身體與土地的連結。

身體之為邊界,反映的是社會的結構與秩序;有機飲食訴諸生態與身體的親近 性,如前一節最後帶出的,重新強調身體亦是外在環境的延伸,它是邊界、亦是邊境,

或可稱之為最在地的社會空間。在這樣的轉變中,筆者以為,農人的位置是特別值得 討論的。在有機飲食文化裡,介於食材與環境之間的農人,成為純淨食材的前製機構,

透過飲食的規範投注於身體的邊界焦慮,現在也轉嫁到了農人身上,其社會角色與身 體,在兩種層面上位於文化與環境的交界,他們是社會焦慮的重要(卻極為邊緣的)

載體。他們生產有機產品,他們也食用有機作物;然而他們既不是社會秩序的主流規 範者,也不是有機文化符號的消費者。他們是社會結構與生態結構的交會點,也是生 產與消費最顯見的臨界位置,卻似乎與有機消費活動極為生疏。

文化論述作用於身體,其有趣之處就在於,身體是受體亦是主體,它會融入禁忌 的形構,它是個體也是社會結構的一部份,實踐、協商、回饋、驗證。而農人之為有 機農法的雙重載體,他們對有機論述亦有其自我的認識與詮釋。有機農民怎麼體現有 機?有機論述以什麼形貌印刻於農人的身體?謝先生這麼說道,

過去也是用化學農藥的,那時候每灑一次,就要打一次點滴,後來為了小孩、

為了長遠的健康著想,就決定要改作有機。有機真不是人在種的!在這塊已 經深受破壞的土地之上,為了落實有機栽種,農夫要花費多少的心血和努力

(田野筆記,040515:4)。

從傳統天然的耕作方式,到工業化大量生產仰賴化肥農藥的慣行農法,到今天標 榜為了環境健康、為了自身健康的有機農法,農人扮演著社會價值的承載體。他們接 受各種農法論述,同時以他們的身體∕生活作為實踐論述的工具,謝先生雖然說「有 機真不是人在種的」,然而早年「每灑一次藥就要打一次點滴」的模式,難道又是人 在過的嗎?

在此嘗試回應第四章提到的,健康、環保,以至於護生論述之間的異與同。在前 一節文末,我們看到的是使用自然界循環不息的論調,號召人們對食物的危機意識。

其影響可能朝向兩個迥異的方向,其一在於引發人們的護生觀念,這其實和佛教當中 的共業觀念是相似的;其二,將可能導致個體致力尋求自身飲食的純淨無毒,淪於人 人自危卻各善其身的狀態。於此,我們看到環保∕護生∕健康似只一念只差,或者說 是同樣的危機感作用於不同單位的體現。但這種種不同的層次卻在農人的身體上交匯 了。他們承擔著自身的健康,連繫著消費者的健康,並且扮演著環保以及護生的一道 重要防線。

在當前的生態主張當中,也能看見類似的觀點。相對於將全球置於「我們共同的 未來」的全稱框架之下,帶有政經批判意識的非主流生態運動者主張,生態保育必須 以不迫害弱勢者的生存權益為前提,換言之,「環境問題」對處於不同位階的群體而 言,原先就具有不同的指涉意義。此間的衝突,最為人所熟知的例子展現在生態保育 區的設置爭議。未經良善規劃的生態保育區,經常直接剝奪了原先住民的生存權,造 成產官學權力聯盟集體與農民、放牧者、獵人與採集者這些群體的對立,一味地視後 者為生態存續的首號公敵,事實上,最直接仰賴環境生活的人,雖然靠汲取環境資源 為生,卻經常也是環境最忠誠的守護者,相較之下,生化毒害無形而大規模的戕害,

對於生態往往造成難以回復的損傷。簡言之,若不顧及與生態緊密相關的人們的生存 及生活,是絕對無法保護生態的(紀駿傑,1998:160)。這些角色即扮演著最為在地 的社會空間,對多數人而言的生態問題,在他們的身體經驗當中,乃是直接關乎生命 的問題(例如農藥的劇毒之於農人),同時也是經濟上的生存問題。

在與幾位農民的對談當中,不難察覺一般人與農人之間,對於有機問題的關切點 極為不同。消費者關心的,經常是昂貴的販售價格,以及相對於這樣的價位,所購得 的有機是否為真正有機等問題。我們不難發現,這樣的關切是著眼於「經濟指標(價 錢)是否反應出應有的價值」。然而,如何評估這「應有的價值」,則只好著眼於有機 的「真與假」,這部份即仰賴有機檢驗與認證的判準,以及吃入口中,對身體造成的

若無似有的影響。消費者眼中昂貴的有機消費,在農民感覺中,時而是吃力不討好的 不斷試作,時而是為了信念的自我奉獻。「真的為了賺錢的話,灑藥最快啦!」這是 普遍的說法。以經濟價值來衡量,有機在買賣兩造之間都顯得不敷成本,這當中的斷 裂何來?答案難道只在兩者的中介平台「認證機制」嗎?對農民而言,有機的認證又 代表了什麼?

所以我不要去加入那個認證!花個幾十萬,然後它一項產品出問題,所有的 產品都名聲不保!那些認證,要那麼多錢作什麼?我們農夫花比以前多幾倍 的辛苦,賣給中間商的價錢只比以前高個 5 塊 10 塊,中間商賣的價位高多 少?然後你再一個認證,現在中間商都要有認證的東西才賣,所以認證這邊 賺一個錢,商家那邊賺一個錢,我們農人賺到什麼?沒有!中間管制也沒做 好,貨源不足的時候,它跑去市場隨便跟人家批貨,買一些便宜的大量生產 來的東西,放到你那個袋子裡,就說是有機農那邊來的,然後一樣給你賣那 個價錢。中間商跟認證機構都是勾結在一起的。被抽查到出問題的時候,再 通通推給農民,就說是農民騙人、偷用農藥,沒有人會去想說它是不是去哪 裡批來的貨、掛上你的名字在賣。所以我不會想要去找什麼銷售管道來合 作,我都只做熟客生意,就是人家來參觀農場了、知道我是真的在做有機的,

然後來跟我買。我用宅配的給他。像現在有人在網路上幫我打廣告,那個我 都不認識的,我也不會用電腦、上網,都是人家自己看了、覺得好,才幫我 作網站什麼的(田野筆記,040515:4-5)。

當然,這樣的說法一看就知道是「個體戶」型的有機農友,沒有得到認證機構的 支持,對於現代官僚及商業體系極具不信任感。相對而言,長期與慈心合作、目前為 慈心關西農場負責人的宋師兄,就對慈心在心靈上和實質上的支持深懷感恩。

轉型的最初的確是最艱辛的時候,那時有機農法在台灣的知識還很有限,而 且土地長久以來受到污染,幸好有慈心的支持,以及自己心中存有強烈的信 念,這種宗教信仰的支持是很重要的(田野筆記,040515:2)。

的確在里仁經常可以聽聞鼓勵福友「採買賣相不佳的試作產品,護持慈心理念」

這樣的號召,往往十分奏效。

如果說,我們還在這邊斤斤計較的話,農友有機真的會種不下去,等到農友 再種不下去的時候,我們就吃不到了,里仁商店可能也不好開、不好經營了。

所以當我們只多花幾塊錢願意去吃有機的,去幫忙有機農友,他也受惠,自 己也得到健康,這我們講所謂的雙贏嘛,何樂而不為呢?所以非常好的一個 現象、一個概念(曾先生,訪談稿 040109:10)。

重新審視第四章所處理的有機論述,當生態關懷輕易地被援引作為行銷語言的同 時,這些關懷是基於什麼立場,切中什麼樣的環境問題?是否具足了王俊秀所提出的

三種層次的顛覆性──即對剝削的抵抗、對有力階級的抵抗、以及對主觀及大一統理 論的抵抗。在前一章的結語,我們討論到了有機的反身性論述,一旦面臨了階級差異,

彷彿就只能以共謀「環境資本」這樣的論調加以弭平。在本章中,我們再一次看到有

彷彿就只能以共謀「環境資本」這樣的論調加以弭平。在本章中,我們再一次看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