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去控制感與再控制

要試著回答「返璞歸真」是順應天性抑或造就的自然，就得將有機論述帶入對照。

人們面對種種論述，一來在思想上接收它，二來會尋求身體上的驗證，身心並非截然 二分，相反的，它們反覆相互證成，我們發現在對自我身體的失控感覺之後，總是有 謀求再控制的驅力，偶爾也迷失在專家論述的詮釋力與自我主觀感覺之間。

5.2.1 修身先修心

我很感謝我的富貴手……我是在學佛的過程當中，在禪七好的，我在第三次 禪七的過程當中好的，是靠宗教的力量好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淨化了，

就好了。……看它一天一天收口，收口到都沒有，這樣，而且，收完口以後，

就發現一個很神奇的現象，我的指紋改變了……我以前的手指頭是沒有孔子 眼的，就所謂人家智慧眼，我是沒有……結果那個富貴手好了之後，我就發 現我變了（笑），我就變成有孔子眼，那我想，啊，這過程應該是我學佛了 吧，智慧打開了！很好玩，這是一個小插曲。我就是全面性的，我就開始在 我的生活當中，盡量全部都用天然的東西（小玲，訪談稿 041109：1-2）。

小玲的富貴手發生在她開始吃素之後。當初，醫生告訴她，手上的皮膚病是源自 於化妝品的塗抹。對於那些原先她認為是「好」的舉動，包括食素以及採用一些口碑 不錯的化妝產品，仍然為她帶來了過敏的症狀（除了富貴手之外，她在開始吃素的幾 年間，皮膚臉色整個顯得很糟糕）。因為這些機緣，讓她重新審視這些她原先視為安 全的材料，並且加上了食物∕毒物這一層的區辨。看遍醫生、用盡各牌護手霜始終難 見起色的她，在禪七的過程中富貴手竟不藥而癒（因為禪七當中師父要求他們任何化 妝品、藥物都不能塗抹），這成為她信仰的強心針，她開始全方面改採天然∕有機的 產品，並且對於自己與宗教的緣份更感堅定。她稱這是一次神秘體驗。

無論是宗教信仰，或是天然養生論述，只消一次的「顯靈」，就足以成為自我說 服∕傳遞理念的絕佳見證。「人即其所食者」，在文化象徵意義之外，人們往往真真切 切地在自我身上尋求果報的體現。

5.2.2 是什麼讓自己將身體交付出去？

在第四章處理的三種論述中，健康始終是最切身的一環，也最常援引各種成效見 證作為行銷的助力。在這當中，經常藉由強化個人對身體的失控焦慮，讓消費者釋出 自我身體的主控權，謀求外力的介入，在本文中展現為控制性的（規律的、配套式的）

飲食模式。如前一章所說的，無毒的家對於飲食「方法」著墨最多，它所提供的論述，

經常聚焦於食材處理以迄送入口中的過程，也就是與人體（自身）發生的關聯。因而，

在主婦聯盟及里仁的社群當中，鮮少讓我感受到「將身體交付出去」的感覺，而多半 是「為環境∕眾生多盡一份心力」的念頭，作為推廣者∕消費者自我合理化的主力。

在無毒的家，吃有機，並且能夠帶來「自我」的生機（相較於里仁的觀念是以眾生的 生機為緣念），是他們消費的主要動力，食療成效在這個團體中被強調並流傳。最經 典的莫過於時下流行的「斷食療法」，可謂生機飲食商業化的一大標的。

在筆者參與觀察的「生機飲食 DIY」課程當中，老師從中後期開始教授斷食療法，

在尚未正式教導之前，已經有兩位同學私下到店裡諮詢斷食方式並且親身試行了。起 初，在課間及課後的閒談中，這兩位同學的經驗分享在其他人眼裡蔚為奇觀，眾人莫 不稱說自己一定沒有勇氣作這等事。沒想到，一週又一週，試作斷食的同學愈來愈多

（見證也愈來愈多），待學期結束，沒有作過或沒有興趣的同學反倒顯得奇怪。我便 是那沒有作過的其中一個。諸位年輕媽媽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我這個窮學生，

「雖然有點貴，但是把吃飯的錢拿來吃這個，對身體又好，其實是值得」；當我問起 她們試作斷食之後的身體感覺，反而成為她們遊說的武器，「你真的該試試看，那種 感覺真的作過就會知道」，「尤其是要寫這個論文，你更要試」。最後，我真的試了。

決定要做，開始實作。這個半天中，也閃過一些個急功近利的念頭：或許就 因為這樣瘦了幾公斤？或許就因為這樣皮膚光采不少？口頭上是唸著：為了 寫相關的東西，覺得還是應該要有個經驗比較好。這是真的。而前面的念頭 也是真的。不過，真的真的，如果能夠因此而變健康，調整我的排泄躁鬱症，

治理我的失眠和嗜睡，真正是我最最期望的結果。至於身材和美麗，還是交 給運動來得更有效果吧（斷食日記，040917）。

健康作為首要目的，美麗作為附加價值。不只是在斷食這種較為激烈的手段上 頭，在無毒的家消費的許多年輕媽媽對於平日的有機飲食，也多半寄予這樣的期待。

只要存在有這個「需求」的召喚，各種自我的失控感覺都會油然而生。我記得第一個 投入斷食的同學是這麼說的，「其實也沒有什麼毛病，就是有咖啡癮，不喝咖啡就犯 偏頭痛」。當時還有許多同學質疑「這哪是什麼大問題，有必要採取斷食這樣激烈的 手段嗎？」然而，論述就像是一張大網，專業訴說將之愈編愈大，網羅各種症狀，愈 來愈多人投入、成為見證，愈發地回饋了這張網，使它更加嚴密。最後，人們未必是

「有感於」自我的病症，而是想要「感覺別人（好像變得更好）的感受」。 知道不錯，我知道這樣作不錯，很想試看看到底哪裡不錯，可是你知道要花 不少錢，所以，你也狠不下心來去作，那所以呢，當然是有契機的，就是說，

當然這種就是（訪者：打折的時候？）NO！（提高加拉長）會等打折沒有錯，

可是呢，最主要原因是，跟老公吵架！（笑）然後我就這樣，我看那個、另 外一個媽媽作也是這樣，就是吵架，吵架她就不心痛了，我幹嘛 care！？吵 架你正好啊，你心情不好也吃不下東西，就來斷食，多好！對啊，就這樣子 就斷啊！你就想這樣子，我就錢拿來……（巧巧，訪談稿 040818：15）。 雖然巧巧在幾位媽媽當中是比較有獨立經濟能力的一位（仍然兼作社區小朋友的 英文老師，相較之下其他幾位媽媽多半是全職主婦），在花錢的考量上頭，巧巧倒是 提供了不少精闢的說法。在跟先生吵架的時候斷食，在生日的時候買食物調理機，節 日的時候買水質清淨器……。心情不好之為痛點，消費之為舒緩劑，健康之為附加價 值，這種時候還能說「健康是每個人的責任」嗎？或許稱之為「心情不好時放縱性消 費的一種正當性選擇」來得更為適切。

在身體狀況方面，聽到的多半是一些可有可無的念頭（當然也因為本論文不以重 症患者為研究對象），如前面所說的咖啡癮很重、經常性頭痛；排泄一直不是很順、

想清清身體順便減減肥；先生身體檢查結果不是很好、很多文明病的指數偏高（膽固 醇等等）。這些因素可大可小，老師也提及店內不少客人是癌症患者或有其他病症，

斷食讓他們獲益良多。然而對於末期病患，那些所謂生死攸關的人，卻又不敢冒然建 議採行斷食了。同時，相較於前面提及的「固本清源」，倘若在身體狀況並無大礙的 情況下，要採行斷食療法，也會有「損本」的擔憂。種種的因素都仰賴某種自我說服、

合理化的歷程，才可能將身體交付，進行這迥異於平日飲食習性的「療程」。

在這當中，必須區分「斷食」與「絕食」或者一般的「挨餓」。無論是為了表示 抗議而斷然絕食、或者是因為經濟資源不足而被動的餓肚子，都只是停留在「不食」

的層次，是就「沒有食物入口」的層面而言。而所謂「斷食」，則是斷絕我們傳統所 認知的食物，卻還是有別的管道攝取「營養」，並且強調漸進式的過程，以此確保身 體是在「可控制的情況下」進行「非常行為」；相較於「絕食」是透過放任身體失控 的激烈手段宣示意見，「挨餓」則可能因為普遍的經濟資源不足而導致習慣性的營養 失調，斷食的意涵與之極為不同。

攪拌攪拌，連喝帶吞。首次面對斷食的「特調飲品」，腦中突然興起一個念 頭：其實，我在吃的方面真的從沒委屈過自己。雖然不算極為挑食，但也的 確是挑嘴；自小媽媽就連補藥或健康食品，也一定是作到我們願意下嚥為 止，不曾真正教我們的嘴去遷就些什麼。一路走來，身材從來不屬標緻，身 邊也不乏愛美瘦身的朋友，我卻從來沒有走上節食一途。印象中，連忌口都 沒有過一回。這次，自願的。花錢，吃好的，難吃的。我相信，如果它不是 頂著「健康」的光環，我不會作。雖然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健康二字對我代 表的，真是健康，或是美麗？（斷食日記，040917）

斷食是一種對於品質邏輯的消費，它並非「反」消費，或是追求簡樸化消費的主 張。「生機飲食始於對科技的不信賴，卻無法拒絕科學對它的好奇」（毛遠誠、耿一偉，

2005：40）。生物科技被引入了飲食治療的配方，強化了它營養學的專業形象，也將 它的文化位階拉抬得更為曲高和寡，明明白白是一種精粹式∕菁英式的消費主張。修 行者藉由苦行提升自己的心靈，新教倫理藉制欲尋求累積更多供養上帝的資本，斷食 者藉由飲食的精粹化，謀求的是身體資本的提升。這是當代社會新興的意識形態，身 體成為資本。

受訪者阿香清清楚楚的傳達了身體資本與經濟資本相互轉換的意象，並且也視身

受訪者阿香清清楚楚的傳達了身體資本與經濟資本相互轉換的意象，並且也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