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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緒 論

1.2 文獻回顧

1.2.2 論述銘刻的身體

在古典希臘哲學中,有關快感和美德爭論的結果是,「我們應當盡力去過節儉的 生活,必要的欲望應得到滿足,對自然的但不必要的欲望留有餘地,而無價值的欲望 則予以取締。這樣的生活自然就是高尚的」(Turner,2000:65-6)。在當時的討論中,

已經出現了後來備受疑議的對於「需求」(所謂「必要的欲望」)以及「欲望」(所謂

「無價值的欲望」)的區隔,並且在兩者之間隱然有了評價。至少,當時的論點仍然 肯定人有自我判斷(自清自制)的能力。

中世紀以後,基督教義取代了人性成為新的判準,宗教傳統中的制欲秩序隨著宗 教改革,融入了世俗家庭。在這當中,飲食之為一種由外而內的身體動作,始終是規 訓身體的重要路徑之一。從古典制欲立場來看,食和色都是身體粗俗下流的行為,應 予以忍耐而非煽動16。然而,到了 20 世紀的消費文化中,身體被賦予了嶄新的社會與 個人意義,成為個人行使健康策略的場域,「健康」本身即自我規範飲食的理由。這 時期的身體形象訴求,和 18 世紀之前的制欲觀點幾乎是對立的。在 18 世紀之前,宗 教結合醫學節食論述,藉著助長排泄和限制飲食以尋求對激情之根源,即肉體,進行 控制;相對的,消費文化中的飲食規範,為的卻是透過個人保健的實踐,美化身體表 象、打造吸引力,甚至是追求更多的享受(Turner,2000:256-7)。簡而言之,當時 對肉體的蠢動是全然予以壓抑的,而現代人同樣對肉體施行規訓,其終極想望卻是成 就「健康∕美麗」的誘人身驅。

以上,針對「身體」的欲力,從壓抑到開發的轉變作一簡要的整理。Mary Douglas 進一步以文化內化觀點,解析社會價值與主體的(相互)吸納歷程。Douglas(1966)

的核心論調在於,身體邊界乃是社會邊界的象徵投射,身體所承載的種種秩序和禁 忌,經常可以在社會結構的焦慮處境中尋得解答。Douglas 並指出,不論是傳統的部

16 17 世紀的清教徒革命因而伴隨著對食物與消費的一系列限制,特別是那些被認為容易刺激性欲的熱辣 食物。到了 19 世紀,儘管烹調技巧漸漸成為家庭進步的表徵,飲食本身仍舊披著某種宗教-道德性外 衣。對此時期的婦女而言,「吃」如同「性」一般是某種應予忍耐而非予以刺激的想望(Turner,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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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社會或者當代社會,人類身上都根植著所屬社會群體的分類價值,人們其實接收了 遠比自己所感受到的還要多的壓力與限制,而且不論是否欣然同意其中的價值評判,

他們仍然很輕易便能投身於悍衛自己的社會體系免受外族威脅的行列。任何文化都是 由一組相關結構,包含社會形式、價值、世界體系觀,以及整套的知識所組成,並經 由各方面的經驗被調解,而藉由身體操控的機制傳遞文化旨意(Douglas,1966:129)。 社會關係藉由儀式成為可見的表述,使人們能夠明白他們的社會秩序,身體扮演著重 要的運作媒介。當中,飲食行為明確展演著人體對於外來物質的「放行」,自然成為 身體規訓的重點項目;食物的準備、烹調、食用及周邊禮儀,就是絕佳的例子。

bell hooks17及Lynda Nead等人的談法賦予了身體及其邊界喻意更有反身力量的象 徵意義。黑人女性主義者hooks(1990)在她的文章〈選擇邊緣作為基進開放性的空間〉

當中,其篇名開宗明義的揭示了「邊緣」位置所具有的積極意涵。此處所指涉的「邊 緣」,除了地理區位的意義之外,也展現在異於主流文化的語言與書寫方式,種種鑲 嵌於身體當中的「邊緣性」(marginality),藉由「外來異類」角色的現聲與現身,展 演著「他性」的越界。Nead(1992)的討論更明確地聚焦於「女性身體」的特殊性。

在〈匡限與解脫:女性身體的烏托邦〉一文中,Nead梳理了女性身體長期以來被投射 的烏托邦想像,特別是當中關於包容與邊界的概念。傳統上理想的女體被期待具有明 確的匡限輪廓,以確保其不可穿透性,當中傳達的「不可侵犯」,既指涉著女性的貞 潔,更象徵了文化秩序的穩固。這也呼應了Douglas的研究中,女性獨有的身體孔隙及 排泄物,諸如陰道、經血和乳汁,相對於男性而言受到更多的關注。除了作為價值規 範的投射客體,Nead點出女性身體同時也醞釀著解放的力量,她引用Mikhail Bakhtin 在《拉伯雷及其世界》(Rabelais and His World,1968)中對於詭態力量的宣稱,「和 現代的規範相反,詭態的身體並不和周遭世界分離。它不是一個封閉、完整的單元;

它是未完成的,會長大,超越自己的界限。重點是放在身體向外界開放的那些部份,

也就是世界進入身體,或由之滋生的那些部份,或是身體自己伸出去與世界相遇的那 部份」(Bakhtin,1968:26)。處於動態過程中的女體,無疑展現著遊走於邊界∕越界 之間的解放力量。

在國內,關於身體議題的探討,近年愈見著重以實踐者為核心的經驗性研究,包 括了對健身運動者的近身描繪(黃筱婷,2003;邱建章,2002),各種次文化群體,

諸如毒癮者或滑板族的研究(前者如李孟真,2000;後者如林家瑄,2002),或是女 性作為欲望主體的討論(吳曉琪,2002)。在經驗研究之外,以傳播領域的媒體評析 佔大宗。隨著宣傳手法以及社會文化對美體認定的改變,塑身廣告作為題材,持續地 受到關注和處理(如張錦華,2002)。除此,近年在醫療這個子題上也有所積累,主

17 bell hooks本人堅持其名字不用大寫。

要針對媒體新聞對特定議題的呈現方式,採取文本、論述或語藝分析。如徐美苓與胡 紹嘉(1998)有關醫療保健報導如何建構科學形象的研究,胡紹嘉(1999)針對醫療 報導語言中人與身體的意象的研究,以及游任濱(2002)有關主流報紙上,生命科技 論述中身體圖像的探討,都屬這方面的著作。由於有機飲食所仰賴的保健論述,和醫 療論述類似,某程度都藉由科學語彙召喚危機意識,以達成日常生活中對人們身體的 規訓,這方面的分析足供筆者參考。

在這些回顧當中,與本研究特別相應的是對健身俱樂部參與者的研究觀察。和有 機飲食者相似的是,健身者同樣是基於對自我身體的不滿意與失控意識,希望藉助規 訓工具的確定性,尋求達致「理想身體」的典型。美貌體制的壓迫隱匿於「健康身體」

的掩護之下,深化了健身者對美體的渴求與迷思(黃筱婷,2003:126)。同時,黃筱 婷也注意到健身消費行為當中,參與者有其意義再製的空隙。例如,親近時尚的體驗,

被轉化為(實質的,或想像的)與上層階級接軌的可能;再者,由於空間的共享,運 動場域亦提供了參與者彼此間身體展演和情欲流動的舞台。

同樣出自對「健康身體」的關注,健身和有機飲食之間的對照性無需贅言,運動 習慣是筆者在訪談過程中必然提及的問題。兩者主要的差異在於,健身論述側重外型 塑形(body-shaping)的目的,而有機飲食則需要結合前面提及的醫學論述,從體內環 保的概念切入,雖然也推及美化容貌的訴求,卻不以塑形(shaping)為特殊號召,而 是著力於由內往外的排除淨化。正因為這外∕內之別,雖然本研究也關注消費空間作 為生活風格交匯之域,焦點則由身體展演轉向文化展演,對於空間的思考重點放在它 為組織所用的面向上,也就是作為論述傳遞的據點。

在上述研究案例裡,我們發現身體技藝在當代有逐漸從內在進展到外在的趨勢。

至於和本論文同樣關注於飲食與自我技藝的研究,在國內尚在少數;而針對身體的邊 界性質進行討論,並對各種越界演作賦予積極意涵的書寫,更是付之闕如。有一例是 簡憶鈴(2003)對於暴食症女性在電子佈告欄所發表的文章進行文本分析,藉此理解 暴食症女性在苗條論述及醫療論述間的掙扎。除此之外,黃詠梅(2003)同樣處理女 性網路社群,聚焦於「減肥家族」與「胖妹驕傲家族」兩群體間的對比。黃詠梅提出,

「對身體的騷動不安」幾乎是她所觀察的胖∕瘦妹完全一致的心理徵候;即便納入了 女性主義的思維、以及平反性弱勢的主張,展現於這些行動女性身上的,仍然是諸多 論述的焦著、衝撞,以及「選擇」的尚未完成。個人自決意識,面對「身體」這個亦 主亦客的對象,其中永恆的不確定性,往往讓自己面對外在論述時,出讓自我身體的 詮釋權。這種存在於權力機制與主體認知之間的曖昧難解,使得身體議題顯得更加複 雜而有趣。

我們發現,藉由挪引規訓機制、自我操縱,以打造更符合(社會的∕自我的)理

想身體形象的論調在當代愈見頻繁。18 世紀以前宗教論述中的制欲宣說,如今在消費 文化中轉化成為養生飲食、塑身操作等形式,自我成為規訓的行使者,也是目的。當 中再度突顯了身體研究與消費研究的難以劃分,在這樣的脈絡中,本文的書寫希望能 夠突顯有機飲食消費當中,身體作為據點所蘊含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