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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有機身體

6.1 文化工業,及其不滿

有機,是生機或是商機?這並不是一個非此即彼的問句。綜觀本研究所選擇的三 個組織化消費∕銷售場域,各自有著鮮明的特性。主婦聯盟以合作社型態運作,秉持 一貫的環保主張,並且基於其社運淵源,始終強調對於弱勢團體的關心。里仁複合了 宗教信念,他們對於有機所寄予的意涵是以護持眾生為宗旨,相較於主婦聯盟以理性 衡量環保與否,里仁訴諸的是道德情感的發心,「有機」的實踐僅只是他們信仰規範 下的一個環節。無毒的家遵行商業化經營模式,成功地掌握到「專業」形象對於行銷 的重要性,展現在有機飲食這亟需論述包裝的產業裡,這類型的有機連鎖店搭上健康 飲食的風潮,成功扮演「營養諮詢者」的角色,靈活地操弄有機論述中打造「健康身 體」的各種符碼。

有機,是生機嗎?對於這個問題,絕大多數推廣者的答案應該都是肯定的。這「生 機」對他們而言指涉的是,藉由食用「有機」,替身體帶來「生機」。雖然側重的論述 取向各有不同,三個研究場域中的受訪者一致地肯定有機對於健康的正面價值。然 而,我的提問卻非僅止於此。在本文的最初,我就表明了在有機消費當中尋找「生活 者運動」的立意,面對文化工業舖天蓋地的攻勢,具有反身思維的消費行動,能不能 走出一條「生路」77

誠如高承恕(1990)所言,「任何的社會運動都不是在一真空狀態中形成與運作,

它必是源自於既存的制度化結構,而又作用於此結構,以期既存結構之改變」。有機 飲食當中所蘊含的消費者運動及環保運動,多半不是為了求「生存」,而是為了求「生 活的合理化」。不容否認的,謀求生活品質似乎是中上階級的人才享有的特權。在有 機消費狀況中也確是如此。

然而,當代的新興社會運動,原本就亟為仰賴意識形態的動員,我將之詮釋為:

面對意識形態的操弄,還之以意識形態的破解。誠如王俊秀(1994)所提出的,環保

77 誠然,我使用「生」這個字眼是誇飾了,文化工業是迷幻藥,藥性尚不致死(近年自日本流行起的自 殺潮可能讓我們需要對此重新考慮)

行為必需具備三種層次的顛覆性,分別為反對剝削的抵抗(包括經濟的與環境的)、

對有力階級的抵抗、以及對主觀看法及大一統理論的抵抗(特別指發展的意識形態)。

以這三個層次重審本研究接觸到的案例,有機消費當中的賦權與侷限就一目瞭然了。

筆者以為,王俊秀所提出的三個層面之所以缺一不可的原因,正是因為它們環環相 扣,且相互成立。以有機消費為例,我們並不否認「健康」作為個人飲食的重要考量,

也不能否認因為「健康」而採用有機的消費者,同樣地為「環保」與「護生」盡了心 力;然而,若不能夠具足了三個層次的認知,那麼這一次因為聽聞食用有機飲食有益 於健康而吃,下一次同樣可能被另一套相反的說辭所打動而不吃。筆者以為,「健康」、

「環保」、「護生」三者缺一不可,它們分別在經驗層次上、理性考量上,與道德情感 上,形塑有機消費的正當性。然而,融匯了這三者,是否就符合了王俊秀所期待的環 保行為的理想呢?我想我們還需要以放大鏡來看待有機消費中的「環保」意涵。

理想的有機所要求的生產過程,是以去除對生產者的剝削為前提,不以求取一己 之消費品質為目標。然而,如何不把對於本地生產者的剝削,轉嫁到第三世界勞工身 上?如何不把對於本土與全球生態的維護,建立在抑制其他文明的發展機會上頭?這 確實是需要深切反省的部份。因而,有機理念需要訴諸本土,有機農法要求從在地作 起,它並非以他人的生計謀自己的生活,而是試圖顛覆整個「發展」的意識形態;就 像在主婦聯盟以及里仁看到的,藉由和生產者站在同一陣線,破除這種殖民的疑慮。

有機,是商機嗎?這個問題,即便大多數的推廣者會予以迴避,我想也否認不了。

在無毒的家可以最鮮明地看到「商機」的展現,推陳出新的商品,經常伴隨著光鮮的 廣告 DM,甚至是新出版的相關書籍。每周一次的食療課程,教授的除了營養學與預 防醫學的概念,更是一連串的配套商品,包含食材、調味料,和後續的補給配方。最 常看到的是同學們一邊皺著眉頭喊貴,一邊對自己與家人的健康狀況憂心忡忡,然後 一邊追問更詳細的食用法,並著手選購。

我們從不否認,有機消費者具備的經濟優勢,致使大眾參與的訴求顯得無稽。正 視這個問題只是讓它更貼合於今日社運的樣貌,也就是結構的韌性牽制著變革的可 能。並不是有機的理念訴求說服不了大眾,而是它的價位使人望之卻步。換個角度發 問,我們為何需要花大錢購買自身的健康?為何需要花大錢確保人類生存的永續?視

「有機」為純然的健康或環保意識消費,這是系統之內的觀點,在消費體系內部,體 現於個人身上的事實,確是如此。然而,若從系統以外觀之,將場域擴大至社會整體,

有機的昂貴無疑是經濟體系對生態體系長期壓迫的結果,今日若以這樣的理由來質疑 有機的價值,豈非倒果為因,歸咎受害者?

再者,有機的推展過程確是一連串意識形態的建構。它的特殊之處就在於,它絕 對不是純粹的意識導向,因為涉及了環保問題,這使得每個參與者都稱得上是受害

者,而存在於現行社會結構與生態體系之間的不平等,絕非僅止於意識上的歧見,而 是活生生的剝削。因而我們看見論述的產製者∕宣揚者在其中的重要性與必然性,因 為,唯有具備一定的經濟∕文化結構優勢,才更可能自我賦權,成為抵抗的主體,才 有可能掌握權力資源,進一步成為抵抗意識宣傳的源頭。在前文中,我們看到三處不 同的有機商店,其組織邏輯各不相同,側重的論述也莫衷一是。任何論述必然有其規 訓層面,任何知識亦必然有它的獨斷性,正可謂權力關係無所不在,即便在運動的內 部及各組織之間亦然。事實是,所有的主流意識,在經歷合法化鬥爭之前,都只是眾 多意見當中的偶然;無論是主流文化,或是各種論述、信仰,都是藉由相似的機制試 圖銘刻於個體。

有機是不是文化工業的商品?是不是資本主義求發展多元的新商機?是,也不 是。如果要因為所有的人事物都為文化機器所製造,就否認了變革的可能性,豈不悲 觀?商品,乃生產之具體結果,而人的意念,雖烙有結構惰性卻仍是活的;如 de Certeau

(1984)所言,可被賦予使用意義,可以「變巧」(making-do)。誠如生態社會學者所 主張的,商品或消費行為並非純然的惡,重點在於人與商品的關係,在於人看待∕運 用消費的方式。有機,是生機或是商機?以經濟結構層面觀之,有機消費的確多半發 生在中產階級身上,並藉以形塑其生活風格。以社會結構層面觀之,本文呈現了合作 社與宗教聚眾之為不同的社會聚合型態,多了這幾層洗禮,其中的參與者的確和一般 商業模式有所不同,他們的關懷除了自身健康之外,並推及環保與護生層面。以生態 層面觀之,可以說商業運作提供了有機理念一種管道,讓因為各種理由、或者無意識 沒有理由而來的消費者,投注了一點力在生態重建上頭。

6.2 (農)人的身體與「生產」

為了避免上述思辨淪於「詮釋」上的意義,我在第五章聚焦於身體。個人身體作 為最在地、亦最貼身的社會空間,經由飲食文化加諸於它的,是社會結構的秩序焦慮。

然而,什麼樣的人位於承載社會價值的最前線?在有機文化當中,我們看到消費者藉 由消費有機論述中的潔淨意象,具現了當前備受矚目的親土重農思維,更進一步,在 疆界意識鬆動的當代,面臨 WTO 經貿協定的壓力,有機消費者間接地肩負起支持本 土純淨農產的正當角色。然而,另外還有一種人,他們以不同的方式承載了社會價值 的轉變──農人。有機文化以不同的方式銘刻於農人的身體,一如有機潮來臨之前,

他們承受慣行農法種種用藥的傷害,有機論述向農人展現善意,作勢拯救他們於農藥 的劇毒;並且,在這一套重整的潔淨∕不潔秩序當中,農人的象徵地位相對於以往獲 得提升,他們承擔了食材產製者的角色,因而不需要和食物的準備過程全然地斷裂,

他們與消費者的關係拉近;然而,經濟地位卻未必拉近了。換句話說,有機農友以「被 展示」的方式承載了這一波新的社會價值,相對於有機消費者的「自身展演」。

基於有機飲食當中「親近生產者」的標榜,本研究的三個場域皆不定期舉辦農場 參訪的活動。不意外的,各個組織的調性也展現在他們所舉辦的活動樣態裡。主婦聯 盟強調「合作」及「參與」的價值,每月的會訊上經常可以看見不同生產者的故事,

每兩週一期的「情報小站」上,也標明著每一項產品的生產者,每當價格有所異動、

或者產品出了任何問題,都可以在「情報小站」上看到農友出了什麼狀況以及相關解 釋。相對而言,主婦聯盟的社員們和生產者是最為熟稔的;較積極投入的社員,往往 對某某生產者的哪一支產品如何如何,如數家珍。也因為這樣,主婦聯盟的「生產者 之旅」總是辦得特別活潑,有時安排兩天一夜的行程,到農場近身體驗農事。

或者產品出了任何問題,都可以在「情報小站」上看到農友出了什麼狀況以及相關解 釋。相對而言,主婦聯盟的社員們和生產者是最為熟稔的;較積極投入的社員,往往 對某某生產者的哪一支產品如何如何,如數家珍。也因為這樣,主婦聯盟的「生產者 之旅」總是辦得特別活潑,有時安排兩天一夜的行程,到農場近身體驗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