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易》道之「幾」的多方面義涵
第五節 文學之幾
〈水調歌頭〉裡蘇東坡與其弟蘇轍雖然相隔兩地，但二人如同以月亮為樞機，
在仁的圓和態度看待下，由此「異鄉」經過「月」的關鍵點，將心靈釋出而與「故 鄉」相連結。以分解之智來講，是遙遠的兩地以及疏散的兩兄弟；以合和之仁來 講，卻是無隔閡無障礙的圓滿情境。分解與合和是兩種看待心態，猶似智與仁、〈坤〉
與〈乾〉均具備在自性裡，只因為受形體的侷限而有消長多寡。亦即用智心則見 到的是分解狀態多於合和狀態，用仁心則見到的是合和狀態多於分解狀態，並無 所謂誰滅或誰存的問題
以〈莊周夢蝶〉為例，若以分解之智心來對待，則蝶是蝶、莊周是莊周，莊 周與蝴蝶只是現實界的兩物，因耳目所感之異而有外形顏色的分歧，故我是莊周，
它是蝴蝶，兩相對照之下難以等同視之。然而在夢境當中，一切形上化了，《莊子‧
養生主》：「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
59
觀察者耳目閉鎖，則對象 們外形和顏色的界定打破了，沒有彼與此之別，莊周是主體，蝴蝶亦然，是我為 莊周，而蝴蝶也是我。現實上，因為耳目感受的不同，莊周與蝴蝶各有界定的名 相，名相思維相異，是以標之形音義的文字也必有分別。對待者若體性懷仁，則 夢境意味著精神已形上化，以自由無限心見幾而作，如是則形體何止於與蝴蝶相 合而已？凡是天地間的動植鳥獸、雲雨山川，皆可與己相納入。按作詩的法則有三種：賦為陳述法，比為譬喻法，興為聯想法。譬喻法者異 中求其同，猶如以分解的智心面對事物則陰陽有別，以合和的仁心面對事物則同 歸於太極。聯想法者，以太極為樞紐，由陰可以推知陽，由陽可以推知陰，先回 歸形上合和之幾，掌握住變化規律的關鍵處，而推知事情發展的走向。
譬喻法以幾為合境，聯想法以幾為轉境。合境合於本心，用彼物以代替此物，
如以碩鼠比喻亂世貪婪之宦。聯想者意象之連結，由甲連結到乙而共同組合成一
59 郭慶藩，《莊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95 年），頁 119。
情鏡，如「感時花濺淚」，由濺字連結花與淚的意象。
譬喻法猶如形上之本統御形下之末，莊子言「周與蝶」有現實之異，言夢境 則兩者合同於此。言「周與魚」有構造之異，言樂境則人物合同於此。然而莊子 透過「夢」化為蝴蝶，蝴蝶亦有夢周之意；透過「樂」化為游魚，游魚亦在喜樂 之中。一如杜甫有感於國破家亡而哀傷，見花則花也濺淚，望鳥則鳥也驚心，若 此則屬於聯想法了。
聯想是以幾做為推衍連繫的關鍵，比如目見關關的鳴鳥，關關者聲文，雎鳩 者形文，由耳目的聲文形文推衍至琴瑟和鳴的男女。《繫辭下》第五章：「天地絪 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言致一也。」
60
以客觀區別視角言之，鳥與人為二物類，鳥與人的名相含義有所分別。然而以主觀整合視角言之，在鳥 與人名相之外，和鳴的意象是統一的，雌雄相和與男女相和是統一的，雙鳥鳴叫 與男女鳴唱也是統一的。這統一即為幾。
我們說「物」，都是以客觀區別視角言之，而賦予含有界定性的形音義。舉例 來說，我們從形色的區分對比、鳴叫聲音的區分對比，以及好吃魚和愛啃骨的區 分對比，來描述貓和狗而定其不同之名義。但是若以無為本體而由形上來看，任 何足以讓兩物分開的形音義，屬於形下的任何感官界定都消除了，則統一是存在 的。
依兩儀或陰陽的區分來看，水、濕、風、虎為本乎地者親下之類，火、燥、
雲、龍為本乎天者親上之類。依感官名相界定來看，水、火、濕、燥、雲、龍、
風、虎，形音義各自相異，都是個別不同的事物。〈乾〉卦《文言》：「同聲相應，
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本乎天者親上，
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
61
以太極不分的形上本體來看，沒有任何感官的 界定，所以並無分別之物。「雲從龍，風從虎」看似小說的情節，在形上理論裡構 成一體的關係是可以成立的。從分合處看，幾是變化的關鍵，從分到合或從合到分之間就是幾，由形下複 雜到形上簡約之間也是幾。三才規律都是由性命之理所建構的，是既內在也是外 在的。
60 臺 灣 開 明 書 店 斷 句 ，《斷句十三經經文‧周易》，頁 26。
61 臺 灣 開 明 書 店 斷 句 ，《斷句十三經經文‧周易》，頁 1。
從仁智處看，以外在現象來說，當吾心無思無為時乃合而未分的靜態，必感 而通之才能變化出萬有複雜的情狀。通《易》之聖人，在占術當中使用分解之智 心，也在仁體的情狀下，與物相感通而獲得彼此的統合狀態。《易》言聖人藉由 齋戒，而不受思維的分化作用所影響，故能回歸到無思無為而寂然不動的狀態。
用靜態之心便可接近性，看見事物的統合面；以動態之心便可接近情，看見現象 之對立面。陰陽的統合處所見便是道，便是太極。由此觀之，陰陽相變的關鍵處 是幾，任何變化的歧出點也是幾。
從時位處看，《易》是聖人超越現實個體以至於太極之境，因此任何兩點都 在一體當中，所以見幾的君子能夠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超越時位的局限。君子 對幾的顯微動靜體察極深，故由透過 A 以知 B 之時位，這就是本體全局觀的功效。
後繼者用分解之智心去運作形下象數，也能夠以和合之仁心來通曉形上義理。亦 即，在「貞夫一」的本體思維下，占師用智心運作象數，並不妨礙其內在通曉義 理的仁心。則任何古往今來的時間點，或任何甲乙的空間點，都是一的開展。一 即本心，是以任何外在陰陽之變化，都是內在本心之變化。從卦爻處看，心感無 常、陰陽反覆所在，便是幾。從三到四爻的小宇宙變化，或上爻變至另一個六爻 卦大時位的變化，也是如此。無論是內外卦形式的對比，或此六爻卦變出彼六爻 卦的對比，都是陰陽變化關鍵所在，這便是幾。
《易》聖人在超越對立界限之後，即顯現「自由無限心」或「智的直覺」。由 太極而可知陰陽之變，由男女而可知萬物之情。透過智的直覺，達到內在之心與 外在之道相統合所在，也就是幾的神妙所在。而由於統合，故能夠成就無限的可 能性，以解決百姓事務的各種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