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閱聽人的情慾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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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女性閱聽人的情慾暴動

當男性身體在女性色情遊戲／男性愛文本中成為被展示的景觀，當女性色情 遊戲／男性愛文本的去性別化特質使得性別關係在文本中產生異動，女性閱聽人 是如何詮釋她們的閱讀樂趣和主體消費經驗？研究發現女性閱聽人的消費經驗 帶著對性別權力關係的不滿和逃逸，透過男性愛，她們或許可以因為文本中的平 等關係獲得不滿的紓解，或許可以因為文本中與自己無關的性別而忽略這種不 滿，來滿足情感和情慾想像的需求。

在受訪者的經驗裡，性別權力的差異不只存在於現實中，也蔓延至言情小說 的羅曼史幻想內，前者如性騷擾這類典型的男性權力壓迫行為，後者如傳統性別 角色裡男強女弱的互動模式和無能愚昧的女性形象，都使女性閱聽人感到不滿和 抗拒。而在男性愛中，假想的理想男性不會對女性閱聽人造成實質的傷害，讓她 們可以拋開恐懼、輕鬆以對，獲取對異性想像的情慾需求；且因其情／慾關係中 的兩方身為同性，其相對平等的地位和相處形式，則成為女性閱聽人對理想關係 所勾勒的想像藍圖，讓她們得以暫時逃離不滿的情緒，填補對理想情感的渴望。

有時候男性愛提供的不是一種關於理想情感的想像，而是以物質身體的差 異，為女性閱聽人劃開了一道安全距離，讓女性閱聽人能夠安心地享受各種情慾 想像和可能。當作品的主角是為女性時，身為同一個性別的立場會讓女性閱聽人 對主角的個性和行為有所要求，難以忍受不符理想的女性形象，且亦容易對主角 的可憐遭遇產生投射而感到於心不忍，種種焦慮、擔心和心疼，都深深影響了女 性閱聽人的閱讀樂趣；但男性愛作品中的主角是為男性，一旦有了性別身體的隔 閡，女性閱聽人便較能從立場投射中抽身而出，收起對主角的要求和過度同情，

盡情地去體驗擁有各種可能的閱讀冒險，而不必擔心劇情起伏間是否會傷害到女 性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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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性別身體的安全距離背後所代表的無疑也是一種逃逸，但和從性別權力 關係中逃逸的不同之處，在於前者不一定是逃逸到一個情感理想的時空，而是逃 逸到一個與己身無關的世界。在這裡，既然與己無關，那麼各種好的、壞的、理 想的、不理想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都可被接受，什麼溫柔的、暴力的、殘忍的、

放蕩的情慾場景都被允許發生－－更進一步來說，這道安全距離亦是道德上的安 全距離，在一個女性身體被性感化而男性身體不被性慾凝視的社會脈絡中，主流 色情充斥對女性的貶低和物化，且以男性近用為主，讓女性閱聽人不願與之為 伍，但當女性閱聽人仍有其情慾需求時，男性愛中的男性身體以其不被社會以性 感化眼光視之，剛好可做為女性閱聽人紓解情慾的掩護，而不如觀看主流色情容 易被一眼識破；加上女性閱聽人在觀看男男情慾時，是「超然」於情慾之上的，

因為性別與自身無關，因此讓女性得以擁有一個彷彿從旁觀者（而非當事人）立 場去發表情慾言論的模糊空間，展開一場去主體化的情慾偽裝，在成全女性無慾 的道德標準的同時，又不需扼殺女性情慾的發聲。所有束縛在女性閱聽人身上關 於性別的政治和壓抑、關於道德的認知和規範，都在這道身體與道德的安全距離 裡鬆綁，還給女性閱聽人一個放任情慾馳騁的時刻，當中的情慾想像既不會對女 性造成威脅，也不會讓女性因放縱想像而感到罪惡。

男性愛文本的去性別化，除了營造出一個女性消失的時刻，抹除女性閱聽人 對於「性別」這個詞彙所牽動的認知焦慮，也使女性閱聽人從中獲得逾越性別界 線的閱讀樂趣。在男性愛文本中，情／慾關係的兩方皆為男性，呈現出一種去性 別化的情慾想像，加之以文本中的男性身體化為性感化的景觀，並由女性閱聽人 來執行凝視的動作，都開放了女性閱聽人在閱讀過程中的主體觀看位置，使觀看 位置有更大的流動可能。具體地反應在受訪者的經驗裡，受訪者的觀看視點可能 是第三人立場的旁觀者，可能是較接近文本預設的主角／受方視角，也可能是以 類似「男性」的觀看位置－－潛在的攻方視點，主動地對男性角色進行性感化的 想像：這種想像是將男性角色放置於被女性主體所凝視的慾望客體位置之上，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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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男性角色進行侵犯式的、插入式的、佔據式的凝視，渴望且享受看見男性角色 展現出性感化、（在性過程中）柔弱化的一面。

女性閱聽人在閱讀過程中不必然採取某種固定的觀看和解讀方式，或受限於 性別的本質觀點而只能認同某種被動的「女性」位置，訪談發現她們至少擁有上 述三種不同的觀看可能，且能在同一個文本的閱讀經驗中變換視點，這種觀看位 置的跳動除展現出主體的能動性，豐富了過去異性戀傳統下單一的異性戀男性觀 看位置之外的想像，亦成為主體的培力，在不同視點中獲取不同的閱讀歡愉。而 其中女性閱聽人對男性角色所做的性感化想像，既顛覆了父權體制下男主女客的 權力配置，證實女性主動觀看的可能性，也顯示出女性閱聽人的閱讀樂趣有一部 份正來自於性別界線的逾越－－如果將性別的定義擴及至種種約定成俗的性別 特質和性別規範，那麼女性的主動觀看無疑就是一種性別越界，跨越女性無力和 無慾的規範藩籬，重拾被歸屬於男性（而女性不被允許擁有）的凝視和色慾權力，

成為一個擁有主動權和詮釋權的主體，並能展現出女性情慾的豐沛能動性－－非 但不是男性情慾的附屬品，還可能「反客為主」，對男性進行男性情慾想像之外

（或不被男性情慾想像所允許）的性感化操弄。

至此，研究問題二所欲瞭解的女性閱聽人消費經驗之主體詮釋和樂趣機制已 有大致結果：在男性愛中，女性閱聽人可以暫時紓緩對性別權力關係的不滿，攫 取對理想情感的想像和需求，又或者女性閱聽人可以暫時逃離女性這個身份所背 負的認知焦慮，包括女權意識、道德規範等等，以安然沉浸於故事劇情之中，享 受各種情慾可能所帶來的刺激。而其閱讀的樂趣機制，除了來自於上述的逃逸歡 愉之外，也可能來自於性別權力的倒置，以女性的主動觀看，做出女性「不可以 做」的（情慾）幻想，並對男性做出「不可以對男性做」的（性感化）想像，逾 越性別權力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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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女性閱聽人從男性愛消費經驗中獲得的歡愉和意義，在和詮釋社群的互動 中形成具體的實踐。於同好社群的互動中，男性愛成為女性閱聽人談論情慾的共 通議題，其話題尺度可以是相當開放的，包括開黃腔、語帶性雙關、開性玩笑以 及在創作上的情色程度等等，可說是百無禁忌，也讓同好間共享跨越性別和道德 規範之後「口無遮攔」的情慾解放歡愉。情慾實踐既是女性情慾的鳴放，也可做 為女性情慾的培力，培養女性對情慾持以正視、開放的態度，弱化父權體制對個 人和對集體性別的宰制，而非恐懼自身情慾的存在，陷入性別意識形態的迴圈。

另外，男性愛同好社群間似乎也共享另一種觀念層次上的情慾實踐，即對異 性戀之外的性慾取向抱持友善的態度，甚或也開放自身的性慾取向，接受和異性 或同性發展情慾關係的可能。這種對於「異己」的包容，也擴及到性慾取向之外 的其他具有灰色性別特質的個體上，並形成一種男性愛群體內部的主流政治態度

－－接納性別的多元可能，對異於主流價值的性別特質和性慾取向予以尊重和包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