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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錢穆先生對朱子「心學」之推崇

第三節 內外身心兼顧

如前所述,朱子與象山所論之心,其實相異之處不大,兩者皆肯定心的主宰、

主動義。心與理為一,並非分為二物。朱子言心,不如象山來得純粹,其心較具 有經驗的、實用的性質,因此朱子言心,亦是從人落到世間的實用方面來說工夫。

朱子主張為學應當要行之於世,而欲行道於人間,則須有本心以及廣大之心知相 配。本心為固有、為內在,仁道皆由人心出而後生,本心為一切仁心、仁道之基 礎,以此為出發,濟之以博學方能有廣大的心知,遇事也能應變不窮。朱子曰:

子思說尊德性,又卻說道問學;「致廣大」,又卻說「盡精微」;「極高明」,

又卻說「道中庸」;「溫故」,又卻說「知新」;「敦厚」,又卻說「崇禮」。這 五句是為學用功精粗,全體說盡了。如今所說,卻只偏在尊德性上去,無 道問學底許多工夫,恐只是佔便宜自了之學。出門動步便有礙,做一事不 得。時變日新而無窮,安知他之事,非吾辈之責乎?若只自了,便待工夫 做得二十分,到終不足以應變。到那時,卻怕人說道不能應變,也牽強去 應,應得便只成杜撰,便只是人欲。42

若只有尊德性,恐只能在鄉里做一君子。若欲兼及治國平天下等志業,則道問學 之工夫便不可少。人能博學則有如活水一般,學問不停注入心中,便能擴充此心,

使此心日益清明。人事日新而無窮,人博學能知新而應萬變也,若只塊然守此心,

只能做到於自身心性無過,然於天下萬事萬變,恐不能盡。因此聖人能應天下萬 事萬變,即在聖人能保此本心,又能擴充本心之知,遇事知所應對,於人事之進 退亦能合乎禮。因此朱子不認為天下有一道理,把持之便能盡天下之萬事萬理,

應對有則,故須一一窮格。若只牽強去應對,則恐人欲茲焉,而不復見天理。

朱子又云:

若只守箇些子,捉定在那裏,多做閑事,便都無事了。如此只理會得門內 事,門外事便了不得。所以聖人敎人博學。43

聖人教人博學即是要學者不要只停留在心性上的把捉,要能以所學推己及人,成

41 錢穆:《中國思想史》,臺北:聯經書局,1994 年,頁 202。

42 宋.朱熹:《朱子全書‧朱子語類卷一百一十七》,上海:上海古籍,2002 年 12 月,頁 3696。

43 宋.朱熹:《朱子全書‧朱子語類卷一百一十七》,上海:上海古籍,2002 年 12 月,頁 3705。

就禮樂大同之理想。可知朱子並非不贊同理會心內事,然只重視內,而忽略外在 的理會與精進,則為朱子所不許。錢穆先生亦引孔子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 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若象山陽明注意及此,則不會對朱子有深斥。44 朱子論心、論工夫,往往都能兼及內外,而有內外動靜之辨,此即錢穆先生 認為朱子論心學之精彩處,亦可以矯正陸王之偏失。45修養自家心性,保存固有之 本心,此為內,亦為本也。博學於文,擴充己之心知,此為外、為末。然朱子於 此卻認為重本而捨末,或本末倒置皆非善學,因此內外兼顧、本末並進,是朱子 論學之核心。而孔門教學之心法,亦是博文、約禮兩端並進,且孔子仁知並重,

即是內外合一之工夫。可知錢穆先生之所以如此讚揚朱子,或許認為朱子學在宋 明理學諸家中,最能貼近孔子仁知並重的精神。

仁義我心固有,為生而知之者,亦為本、為主。博學、審問、慎思、明辨、

篤行,此為我心之發用而產生之善行,為後天學而知之者,此為末。而朱子之所 以批評象山,在象山論學專主於內,強調生知,對於後天之學問辨析,便以為外,

故不重視之。因此朱子有此言:

人心知此義理,行之得宜,固是內發。人性質有不同,或有魯鈍,一時見 未到,得別人說出來,反之於心,見得爲是而行之,是亦內也。人心所見 不同,聖人方見得盡。今陸氏只要渠心裏見得底方謂之內,若別人說底,

一句也不是。纔自別人說出,便指爲義外,如此乃是告子之說。如生而知 之,與學而知之,困而知之;安而行之,與利而行之,勉強而行之;及其 知之行之,則一也。豈可一一須待自我心而出,方謂之內。所以指文義而 求之者皆不爲內。自家纔見得如此,便一向執着,將聖賢言語便亦不信,

更不去講貫。只是我底是,其病痛只在此。只是專主生知安行,而學知以 下一切皆廢。46

人心具足此理,仁義存於心中而有所發用,其進退應對皆合乎禮,固是內發而非 外鑠。然人心有昏昧之時,才力有高低之分,故有賴聖人言之,而後人效法之,

方能將善言善行信而守之,內化於身心,此亦是內發。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47能聞道也是人性美善之表現。因此朱子批評象山,乃是象山過於牽向於內,而對 外在之所得便以為義外。此心本具此理,由我心所發之理,固為義內。聞聖人之 言而信守之,雖由外得,朱子認為不當以為外便一齊不信。聖人乃先得我心之同 然者,因此聞聖人之言,不能輕忽。由此可以見得,朱子對於內外、身心皆是放 寬來看,我心固有之善性善德,此為天之所予;然人之心知能感能通亦能識,因

44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五)‧朱子心學略》,臺北:東大圖書,1991 年 8 月,頁 135。

45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五)‧朱子心學略》,臺北:東大圖書,1991 年 8 月,頁 136。

46 宋.朱熹:《朱子全書‧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四》,上海:上海古籍,2002 年 12 月,頁 3885。

47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註‧論語集注卷二》,臺北,鵝湖,2005 年,11 月 8 刷,頁 71。

此藉由外在認識學習之知識,能使人擴大己之心知,使德性更加充實而有光輝,

此亦是內也。

仁義內在為孟子指點儒家心性之學的精神所在,此亦為朱子所許。然人心必 有昏昧之時,若有講學省察之工夫,便更能識其精微,換言之仍須透過後天之學 習和省察,方能見心之全體。朱子駁斥象山專主於內心所發才以為是,而對於學 問窮格之所得便以為義外,朱子認為此是專主生知,而學知以下便以為不是,此 與告子相似。象山所主固然有其道理,然強調內外之分,容易使人重內而輕外,

內為是、外為非,恐將不復取人之善。

錢穆先生認為此處朱子能矯陸王之失,大抵陸王心學之失,即是在強調本心 之作用,由己心所發才是本,而由外在之所得則是為末,因此陸王皆以內在本心 為主,對於學問之窮索則較少。象山曾有言:「不識一字,亦還我堂堂地做個人。」

陽明亦曰:「求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48此處象山 陽明皆主於內,一切學問之道只須藉由本心認取,此與朱子對於學問之窮格與審 慎相去甚遠。錢穆先生認為,陸王之心學著實給出了一條明確簡潔的成德之路,

此為儒家心性之學最精要之部分,然而若只一味重視本心之認取、過度用力牽向 於內,顯與孔子之精神有所別,故錢穆先生乃言:「不識一字,總不如好古敏求。」

49錢穆先生認為,陸王論學於博學及信而好古之精神,終離孔子較遠。

錢穆先生認為朱子論學,既能把握住心性之大本,又能兼顧外在學問之窮索,

內外合一,故能集各家之優點,而面面俱到。因此朱子在分別內外之時,總是放 寬來看,並不專主於內,亦不牽向於外。故內外能夠一齊而治,一齊圓備。

如上所述,朱子論學兼具內外,內外皆為工夫所用力處。能兼及內外,於身 心自然也能無所間隔。故朱子曰:

人能制其外,則可以養其中。固是內是本,外是末,但偏說存於中,不說 制於外,則無下手脚處,此心便不實。50

此條發明身心內外相通之說,朱子亦認為心之所在是內、是本、是義。身之所在 是外、是末、是學。朱子揭示學者,制其外之目的仍是要養其中。因此朱子乃認 為,偏說存於中,不說制於外。則學問似乎無下手腳處,則無一個踏實的工夫去 養其心,縱然心有此善性,但若無一套內外相應的工夫養之,則此心亦不充實飽 滿。故朱子認為身心內外皆須一齊下工夫,方是圓滿無礙。誠如孔子指點顏回成 仁之方法為「克己復禮為仁」,仁固然為我內具,倘若能約束己身而以己身踐禮,

便可以達到仁。故欲成仁必以約束己身為先,51而切己行禮為仁道之終。孔子點出

48 明.王陽明:《傳習錄中‧答羅整菴少宰書》,臺南:大夏,1993 年,頁 103。

49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五)‧朱子心學略》,臺北:東大圖書,1991 年 8 月,頁 136。

50 宋.朱熹:《朱子全書‧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上海:上海古籍,2002 年 12 月,頁 3795。

51 錢穆:《論語新解》,臺北:東大圖書出版,2007 年 5 月三版四刷,頁 323。

非禮勿視、聽、言、動,皆是欲約束己身而成就德性,即是制其外而可以養其中 也。

朱子認為內外身心原無所分別,不須過於強調一切工夫皆向內用力,然一味 向外窮格而無立大本,皆非朱子所許。因此可知,朱子在論心之時,於內外身心 同時兼備,以內為本、以外為末,朱子之心學,可謂有本有末,首尾兼具,圓宏 無病。人心所固有之理,以誠敬涵養之,而格物致知於涵養之後。換言之涵養之 工即是要把握心性之大本,而格物致知則能使本心日漸光明而弘大。

義理之性,為人心所固有,若能善養之,則人心自然能不受物欲影響而昏沉。

故能自然地發用呈現,而不需向外別求。朱子此處語又與明道、象山、陽明近似。

明道於〈識仁〉篇言:「若心懈,則有防;苟心不懈,何防之有?理有未得,故需 窮索;存久自明,安待窮索?」與朱子差異甚微,但朱子並不止於此,進而在涵 養之後,更繼之以格物致知,而使得此人心所固有的義理之性能夠更加明亮彰顯。

因此朱子於中和新說之後,工夫轉由先涵養而後察識,認為當先有一涵養之工,

因此朱子於中和新說之後,工夫轉由先涵養而後察識,認為當先有一涵養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