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第六章 錢穆先生對朱子「心學」之推崇

第一節 朱子理學之長處

此間仍大有可繼續討論之空間,本章節從錢穆先生五十歲之後的著作文中,

試圖找出錢穆先生理學思想,由王反朱的原因,藉此或許可以從中理解錢穆先生 治學之重心,於對錢穆先生一生學術有更進一步之認識與體會。

第一節 朱子理學之長處

向來稱程朱之學為理學,而稱陸王之學為心學。程朱主「性即理」,而陸王則 主「心即理」,兩學派立論迥異,彼此亦時常爭辯儒學之正統地位,然並非兩家學 派不能相通呼應,或許藉由透徹理解兩家論學之重心,更有助於對兩家學派之融 通。

程朱喜說「性即理」,而不說「心即理」,而程朱所說性即理,乃是兼言天地 萬物與人,天地萬物與人皆有其性,而其性皆來自同一天、來自同一理,雖因氣

4 錢穆先生又題注言:「二十六年冬,避難衡山,讀《王龍溪先生集》,略歷其年譜,並識其講學大 要。」

5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七)‧序》,臺北:東大圖書,1993 年 12 月,頁 1。

之凝聚變化,而有不同形貌,然其本質則同一而非二。故朱子乃說物物一太極,

統體一太極。並借釋氏之言月印萬川,一月普現一切月之說,來言「理一分殊」,

亦即是在說明人與物來自同一天理,因此錢穆先生曾說道:「既主萬物一體,乃謂 性外無物。」6又說:「性即理也,伊川晦翁見解之後面,莫非有《西銘》天地萬物 一體的見解爲之支撐。」7因此朱子說性即理,能見其氣象廣大而博厚精深。

反觀陸王主張「心即理」,雖在天地萬物宇宙論方面,其立說較不如程朱「性 即理」細密。然在強調心之明覺,卻具有極強主動實踐之動能。且明道曾云:「天 理二字是自家體貼出來。」8其學能使人反身而誠,而不落於無盡之窮索。用於人 間事,則陸王之心學,反倒能使人充滿人生向上奮進努力之渴望,且能切己修德,

其學問時時刻刻皆不離開人自身之修養操存。此種當下省察、即知即行,對於為 善去惡,頗能使人當下自覺。經由此心之當下明覺,便能感受到天理自存於己心 之中,不須藉由向外窮索而得,此即孟子所言:「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

9因此心學往往具備勇於實踐之精神,聞一善言便能即刻行之。此種人格挺立之氣 象,就連朱子亦往往自嘆不如。

在天地萬物與人之間,程朱主「性即理」,其意乃謂:「天下性外無物。」天地 萬物、人我皆有其性,而此性皆是來自天所授予,來自同一天理,因此在此性之 上,則物我一切平等,人要能全此性,方能上與天同。而程朱教人上達之方法,

即是「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因此按照程朱之講法,原初之性乃是一個至善潔淨、

只存有而不活動之本體,落在人身上因受所稟之氣質影響,始見善惡之分。因此 程朱說心,不能同陸王直說道德本心即是理,因為心中仍有許多私欲雜染其中,

必待克制私欲,方能復其本初之性。朱子一方面要人能克除私欲而復其本初之性,

另一方面又要能盡天地萬物之性。能盡己之性,未必能盡天地萬物之性。故按照 朱子之意,理固然在吾人心中,然而理亦在外,乃說:「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因 此朱子始終教人要「主敬涵養」、「格物致知」,其用意乃是欲藉由此達到內外合一、

物我交融之境界。

朱子立說,強分心性,其中固然產生許多問題,如:心中只有孝弟,而仁義 禮智是性,程朱於此強分心性之別,反倒指引一條艱難的道路,不如陸王直承孟 子來得簡易明白。然錢穆先生以為,心性之分,即是心與天之分,亦是天人之分。

按錢穆先生之看法,天人合一是中國學術思想之宗旨,任何學術思想最後無不歸 本於天。然一開始仍應從分別處入手,再由此分之中見其合。先承認人之有限,

與天有別,才能於此有限有別之中,盡其本性、修己成德,方能不負天所獨厚於 人之心靈者。為學初時便已說破天人之際,則為學便不須再有工夫。心性不分,

6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五)‧辨性》,臺北:東大圖書,1991 年 8 月,頁 252。

7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五)‧辨性》,臺北:東大圖書,1991 年 8 月,頁 252。

8 宋.程顥程頤:《二程集‧河南程氏外書卷第十二》臺北:漢京文化,1983 年 9 月 16 日,頁 424

9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註‧孟子集注卷十一.告子章句上》,臺北,鵝湖,2005 年,11 月 8 刷,頁 328。

則心與天不見有分別,亦即是人與天不再有分別,人人皆能全性合理,即天即理,

然稍有不慎,便容易於此轉出人欲而不察,而朱子之用心即在此。

錢穆先生此篇文章,寫成於民國三十七年十月,時錢穆先生已五十四歲有餘,

可知此文已是在其思想轉變之後而撰就的。此篇文章收錄在《中國學術思想史論 叢》第五冊,且列於朱子諸篇文章中的第一篇。或許錢穆先生認為,欲通曉朱子 學,知其心學大要乃為首要目標,錢穆先生於開頭便說:

程朱主性卽理,陸王主心卽理,學者遂稱程朱爲理學,陸王爲心學,此特 大較言之爾。朱子未嘗外心言理,亦未嘗外心言性,其文集語類,言心者 極多,並極精透,有極近陸王者,有可以矯陸王之偏失者。不通朱子之心 學,則無以明朱學之大全,亦無以見朱陸異同之眞際。10

錢穆先生又曾於《中國思想史》言:「其實朱子講心學方面的話是最精采的。」11程 朱主張性即理,陸王主張心即理,學者大抵皆認為朱子之心學不如陸王論心來得 透徹分明。錢穆先生於此似乎取消以往程朱與陸王之分際。朱子《語類》中有多 處極似陸王「心即理」之說法。朱子之心學,其最可貴之處便是在於能夠兼及陸 王心即理之說,又能避免陸王心學末流所產生不犯手腳之缺失,亦能從此得失中,

見到朱陸思想異同與優劣之真際。因此錢穆先生乃認為欲通朱子學之大全,則必 先通朱子之心學,否則將不見朱子立學之精神,亦只是學到朱子之一角而已。順 此途而下,便會形成只重視書本之章句訓詁。清代重視考據而輕義理,於義理上 雖反對宋明理學,然其為學工夫則有朱子之遺風,卻不知朱子義理學之廣大精深。

錢穆先生以為,理解朱子對於心之看法,是通往朱子學之重要大道。朱子對 於心的認識極深,且反覆斟酌,欲求心與理、內外、身心都能有一融通合會之可 能。且錢穆先生又以為,朱子力言性、理無作用,而一切學問工夫之重心,便在 此心上落實。故朱子又曾言心有主宰義,反觀性只是一個寂然不動的形上本體,

朱子雖言心為主宰,卻又對心不甚放心,因此要有一個超越的性理來提住心,使 心不妄動,如此人便能有一目標向前努力。

錢穆先生既言朱子是言心最精密者,自然要與宋明理學諸家中,最善言心之 陸王做一對比。錢穆先生似乎不從「性即理」、「心即理」以及「道問學」、「尊德 性」入手,而是從朱陸二先生思想中,對於心的理解方面來比較二先生思想之差 異。如上所述,若單從一般之定論來切入,則對二先生之差異理解有限,而從各 自之心學來做對比,則更能見朱陸思想之異同。以下分別敘述錢穆先生認為朱子 論心之優點與貢獻。

10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五)‧朱子心學略》,臺北:東大圖書,1991 年 8 月,頁 131。

11 錢穆:《中國思想史》,臺北:聯經書局,1994 年,頁 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