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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陽明學之補充與反省

第三章 錢穆先生在《王守仁》與《陽明學述要》中思想之轉變

第五節 對陽明學之補充與反省

牟宗三先生所致力的目標,卻是錢穆先生轉變之處,或許可說是二先生的治 學精神不同所故。是故錢先生於《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中的〈略論王學流衍〉

一文,乃言:「若抹殺海之東西,世之上下,惟我獨聖,而我良知,斷無是處。」

48又言:

故「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所以「必稱堯舜者」,非就古今人中人 文大羣之全體而求其準則,則不足以見此心體之至善也。49

以上意謂孟子言性善,必稱堯舜,便是明白古今之所同然者,乃提出性善之說。

由此可以看見錢先生所持的一種廣大的歷史心與閎闊文化心的智慧。這應該是推 許一種複合式的歷史文化心靈。不主積累,則不能見性之大全美好,亦不能見廣 大之天理昭彰。

而陽明所倡良知心學,訓格為正,乃是視《大學》一書正心與誠意即為格物,

一反朱子以「格物窮理」來說《大學》,將朱子向外學習拉回到了人心之良知。乃 至《傳習錄》第三卷,特主天地萬物由良知本體而發。此即良知之生天生地、成 鬼成神之說,錢穆先生認為此將轉成絕對之唯心論。則此說已經與早年所持有別,

亦離孟子更遠些。

陽明由此更提出「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 去惡是格物。」此為有名之良知四句教。無善無惡心之體即更本其良知之心體而 上達。其門人龍溪於天泉證道更暢言「四無教」。當下本體,如空中鳥迹,水中月 影,若有若無,若沉若浮。只成一點虛明,無中生有。如此則自然要說成「心是 無善無惡之心,意是無善無惡之意,知亦無善無惡之知,物亦是無善無惡之物。」

47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一)》,臺北:正中書局,2009 年 10,頁 36。

48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七)‧略論王學流變》,臺北:東大圖書,1993 年 12 月三版,

頁 156。

49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七)‧略論王學流變》,臺北:東大圖書,1993 年 12 月三版,

頁 156。

而亦得陽明印可。錢穆先生對此則說:

此處提髙了涓流拳石,必主不由積累,則易使人由文化心轉退到現在心,

勢必主張當下即是,現前具足。龍谿必認昭昭之天即廣大之天,猶其謂涓 流卽滄海,拳石即華岑也。50

錢穆先生不同於牟宗三先生之看法,他對於「四無說」持保留的態度。陽明言「四 無說」乃是為上根之人立教,得此心體之後,則是即本體即工夫之境界。且陽明 也說不可輕易以「四無說」示人,初學者仍要從「四句教」入門。錢穆先生深恐 龍溪的「四無說」成了一種絕對的良知論,忽略了滄海、華岑背後經由長時間積 累的過程。因此「四無說」成了一頓悟之學,提高了個人之當下心,則必不有積 累之功,易使人心流於空蕩之處去尋覓一個超越之心體。錢穆先生並不認同龍溪 之說,龍溪認為須知涓流卽是滄海,拳石卽是泰山。此是最上一機之圓,不由積 累而成者也。龍溪言吾之良知,自與萬物相爲流通,而無所凝滯。此處是龍溪發 揮師義。龍溪自言良知本體,原是無動無靜,原是變動周流,此便是學問頭腦,

便是孔門敎法。51然錢穆先生認為,孔門教法並非如龍溪所言。

且羅念菴亦對龍谿所言提出反對之意見,念菴認為世間無有見成良知,非萬死 工夫斷不能生。龍溪謂若必以見在良知與堯舜不同,曾謂昭昭之天與廣大之天有 差別否。錢穆先生引《論語》話來做兩人之繩準,「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

不如丘之好學也。」52今念菴看重其下一語,龍溪則看重其前一語。53

故錢穆先生又指出,陽明後學之流變,皆重良知心體,大抵以先天統後天,

不如孔子一般重後天之學習積累。且其後學亦不重客觀治世道術之講求,其言經 世,專主傳道,不言善治,亦其失處。故有明一代之格物,亦僅止於格心而止,

只認為良知心體之外並無事物自身之理,因此皆不能見於外物之理而致其知。故 不管已發或未發,錢穆先生言明代王學之流變,總走不出這一心體虛明之循環。54 雖王學有事上磨練之意,然疑有不認讀書爲事之意。大抵陽明龍溪皆主以己意說 古書,訓詁考據皆非所重視。55單憑心領神會,甚至可以廢書與束書不觀。56這點

50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七)‧略論王學流變》,臺北:東大圖書,1993 年 12 月三版,

頁 158。

51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七)‧王龍谿略歷及語要》,臺北:東大圖書,1993 年 12 月三 版,頁 170。

52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註‧論語集注》,臺北:鵝湖,2005 年,11 月 8 刷,頁 83。

53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七)‧王龍谿略歷及語要》,臺北:東大圖書,1993 年 12 月三 版,頁 170。

54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七)‧略論王學流變》,臺北:東大圖書,1993 年 12 月三版,

頁 166。

55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七)‧王龍谿略歷及語要》,臺北:東大圖書,1993 年 12 月三 版,頁 172。

56 錢穆:《宋明理學概述‧四十二王守仁》,臺北:聯經,1994 年,頁 269。

更非錢穆先生所能同意。

陸王不喜分別心性,一切從心上立根,此承禪宗來。而至龍溪而更加闡發,

並謂儒佛相異甚微。因此世間一切道理、人情事變皆從己心上認取即可,不須再 由客觀之條件佐證,故博學於文反倒成糟粕,博學越多則本心愈加不明。錢穆先 生認為,此種立說,顯然已脫離儒家精神,而與禪宗相引而去。反觀朱子之思想,

以終始本末,一以貫之,天人兼顧,心與理並重,仁與知兼修。此即互發相足,

堪稱最為細密而圓滿。

所以君子貴博學於文,無精粗大小,都一齊用功理會過,方無所不盡,方周 遍無疏缺處。此為錢穆先生所以出入宋明理學而特別點明朱子之特殊處。而凡龍 谿主張,較與禪義皆合,求之《論》、《孟》,則較難有相似之處。對於龍谿將 良知學脫離人世間磨練,最終只成縹緲、不著邊際之本體,錢穆先生深有所感,

言良知學,不當只由一人一己心做為目標,而當以走向眾人之心做為理想。故錢 穆先生終有言:

大抵言良知者,率本個人言,而不知心體之超個人。其超個人而言心體者,

又兼綜萬物言,不知人與萬物自有界限。故言心體,莫如就人心之同然處 言。良知非個人心,乃大羣心。抑且大羣或僅指同時,良知心體並包異世。

故良知不僅爲大羣心,乃實爲歴史心。良知者,乃就歷史大羣心之同然處 言,卽人類悠久不息之一種文化心也。通古今人文大一羣而言其同然之大 體,則人而達於天矣。蓋惟到此境地,始爲人爲與自然之交融點,此卽天 人合一之眞體也。此體本就人文大羣而建立,故與主張天地萬物皆由吾心 中流出者不同,亦與主張天一地萬物之背後皆屬同一心體者有辨。57

這真是一段極重要的話。也為孟子的良知得其新詮,實為歷來所無,實功不可沒。

然而明學發展到龍溪則不然。錢穆先生繼而指出:

夫人心之靈,固與聖人同,然謂吾心之靈同於聖人,有時或不如謂聖人之 靈同於吾心。由吾心之整去認識聖人,有時或不如從聖人之心反過來認識 吾心之更便捷、更恰當。堯舜性之,湯武反之。性之是前一路,反之是後 一路。堯舜乃上古之聖人,其前無所啓發,故一切皆須自率吾靈,發之天 性。湯武已爲中古之聖人,方湯武之未生,而此心之靈,固已昭昭於天壤 間矣,故湯武不俟一一發之於已,由其前多有啓發,反之我心而見其同然,

此亦一性之也。若湯武必效堯舜,一切必自率吾靈而始得謂之性,則天地 永爲上古之天地,性靈亦永爲上古之性靈,人文演化,不見日新之妙矣。58

57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七)‧略論王學流變》,臺北:東大圖書,1993 年 12 月三版,頁 155。

58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七)‧略論王學流變》,臺北:東大圖書,1993 年 12 月三版,頁

此言後天得反之,由其前多有啓發,反之我心而見其同然,亦皆具有同樣的先天 之性,因此一切之工夫皆須自率吾靈。此即由吾心之整去認識聖人,有時或不如 從聖人之心反過來認識吾心之更便捷,更恰當。可見此時的錢穆先生已經能深識 人文演化,與日新之妙之樞機。而不是停止於天地永爲上古之天地,性靈亦永爲 上古之性靈。錢穆先生再舉《孟子》一書中最常為牟宗三先生所引用的一段話而 出現如下之詮釋:

且即以堯舜言,舜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及其聞一善言,見 一善行,沛然若決江河,可見舜亦不純乎性之者。舜之聞善言,見善行,

而沛然若決,即舜之由外反之也。故曰大舜善與人同,樂取於人以爲善。

洵知取於人以爲善,何必果於自率己靈?千百世之上,有聖人焉,此心同,

此理同,千百世以上聖人之心靈,即吾心之靈也。服堯之服,言堯之言,

行堯之行,斯亦堯而已矣。必如是乃見心體之廣大。故曰多識前言往行以 蓄我德,惟其心同理同,故前言往行,反之我心,即我心之德也。59

此段所言亦承上引而續發。對象是大舜與象山二人。在錢穆先生筆下連大舜都是 先聞善言,先見善行,乃能沛然若決,此亦舜之由外反之。先聖先賢之心靈,亦 等於吾心,人循聖人之言行,便能體認聖人之心、聖人之道。捨棄一切學習,而 單憑一人之心欲證天下之達道,則恐有失也。正因人有此善性善心,而得以發展 出此人文化成之世界,因此人亦會被此人文世界之善行所吸引。若人無此心,則 無法演化人文世界,人又豈能從善如流,反知我心之德乎?故此時所謂的「心同」

與「理同」實已隨人文演化,而有日新月新之妙,兼具一切人文世界之大成,而 人承繼此傳統而生,亦在此世界中扮演演化傳承之角色。如此說來,轉而與孔子

與「理同」實已隨人文演化,而有日新月新之妙,兼具一切人文世界之大成,而 人承繼此傳統而生,亦在此世界中扮演演化傳承之角色。如此說來,轉而與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