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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思想之繼承與創新

第七章 錢穆先生之理學歸結於朱子

第二節 朱子思想之繼承與創新

前所論述乃是針對朱子於學術史上之貢獻,其中著墨於經學、史學為多,朱 子雖於經學、史學上下過工夫,然朱子終究沒有成為一個經學家或史學家,若以

25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五).象山龍川水心》,臺北:東大,1991 年 8 月出版二刷,頁 272。

朱子格物之精神,務必求得事物表裡精粗無不到的治學態度,想必可成為一優秀 之學者。按錢穆先生之意,朱子所以用心經學、史學,乃是欲擴大理學之視野,

使理學所重視的義理思維、人生修養之工夫,與經學、史學所重視的人事現實、

博文格物之工,兩者得以互為彰顯。若粗略述之,經、史之學偏向孔門所言博文;

而理學重視人生心性之修養,則較偏向約禮的工夫,朱子學能博文,又能反身約 禮,可謂不失孔門薪傳。朱子學博大,其治學延伸至經學、史學,而以理學貫通 之。故經學、史學與理學,合者兩美、分則兩失,朱子於學術史上之地位便躍然 而升。

若說到朱子之理學思想,可謂博大精深,其於心性論、理氣論、天道觀,皆 有精闢之見解,欲將朱子之理學思想講明,且欲完整呈現朱子之思想,恐非一件 易事。因此此處僅以錢穆先生所認為朱子的理學精神,做一統整,希望能藉此釐 清錢穆先生欣賞朱子之最重要的地方。

按照錢穆先生筆下之朱子來看,朱子的史學、經學、子學、乃至於理學思想,

其背後的精神都是一致的。如前所述,朱子於學術史上之貢獻,在於他能合匯百 家之長,而成一家之言。錢穆先生認為,朱子一生都在述他人之思想,由此述的 過程中,成就其一身之學問。而朱子之理學亦秉持這樣的治學態度,朱子之理學,

皆在求會通北宋理學,而非在開創一己之新說。因此錢穆先生有此說:

若說到朱子自己的思想,則他的最大貢獻,尚不重在他自己個人的創闢,

而更重在其能把他自己理想中的儒學傳統,上自五經、四書,下及宋代周、

張、二程,完全融成一氣,互相發明。在朱子的見解,真是「先聖後聖,

其揆一也」。他在中國思想史裏,獨尊儒家。在儒家中,又為製成一系統,

把在他系統裏的各時代各家派,一切異說,融會貫通,調和一致。此非朱 子氣魄大,胸襟寬,條理細密,而又局度開張,不能有此成就。孟子稱孔 子為「集大成」,此層無可細說。至於朱子則確是集孔子以下儒學之大成,

這是朱子第四大貢獻。26

按照錢穆先生此段話之意,他認為朱子在理學上的貢獻,其實亦是在做一個調和 會通之工作,朱子努力會通北宋以來之理學傳統,將此傳統變成一新的系統。朱 子在中國思想中獨尊儒家,又於儒家思想中,繼承漢唐之經學與北宋新興之理學,

將自孔孟以下之儒學連成一氣,若非朱子之氣象廣大,胸襟視野寬闊則不能有此 成果,故曰朱子為孔子以下儒學之集大成者。

錢穆先生讚揚朱子之精神,細查錢穆先生心中之朱子形象,可看出其認為朱 子之治學態度,乃是一種「述」的精神,此種精神用於學術之上,正是一種德性 的表現,能博採眾長,平鋪和緩地闡發前人之學問,此正是中國學術文化精神,

26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五).朱子學述評》,臺北:東大,1991 年 8 月出版二刷,頁 162。

以德做為代表的一種表現。能述前人之學問,便能虛心地見到前人之優點。每一 家學問皆有其長短,而朱子之用心正在取人之長而補己之短。錢穆先生欣賞這樣 的朱子,其背後之原因乃在於他對於整中國文化以及其精神,有一定深入之理解 與嚮往。錢穆先生一直強調中國文化整個的核心精神在德,中國的學問的重心亦 在強調人自身德性之完成,而非只是成就一套客觀之學問,此亦是中國學術與西 方學術之差異。成德之學使人自身參與其中,而德性日益精進,故錢穆先生認為 最能表現中國文化與學術核心價值的方法,正是此種「述而不作」的態度,越合 會,越能見此文化之大同。

因此錢穆先生在晚年曾撰寫〈略論朱子學之主要精神〉一文,此篇文章已非 從朱子的理學思想切入,故甚少提及朱子之理氣論、心性論,而是放眼整個中國 文化之精神,從一個廣大的視角去看朱子在中國文化精神中,承繼、扮演的腳色 與定位。此篇文章上承孔孟、下迄朱子,以為唯有朱子能有此氣魄與胸襟繼承前 人之文化遺產,這也是錢穆先生再三強調的「大群心」、「文化心」的概念,承繼 前人之文化遺產,所謂堯舜性之、湯武反之,孔子欣羨周公,都是文化上的傳承,

並非刻意自創新說。故錢穆先生說:

中國學術有一特徵,亦可謂是中國文化之特徵,即貴求與人同,不貴與人 異。請從孔子說起。孔子自言其為學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人之為 學,能於所學有信有好,稱述我之所得於前人以為學,不以自我創作求異 前人為學。故孔子曰:「甚矣,我衰也,久矣不復夢見周公。」則孔子之學,

所日夜追求夢寐以之者,為周公。27

此段話說明錢穆先生晚年對於中國文化與學術之一生考察,其嚮往中國文化之心 相當強烈,此為錢穆先生獨到之見解,若非有對中國文化欣羨之情,恐不能見中 國學術之德。而此德之表現,正是貴在與人同,求古今學問之大同,而不在一反 前人思想而自創新說,而這樣的精神自孔子以下便樹了。

因此按照錢穆先生之考察,孔子以下最能繼承此學術傳統者莫過於朱子,所 以錢穆先生又說:

故可謂中國一學者,其所學,實乃為一部中國學術史。而不貴于學術史外 自創一套新學術。亦可謂此一部學術史,乃創始於孔子。而整理此一部學 術史,最有成績者,則為朱子,此即余之所謂尚同不尚異。28

承繼前人之文化遺產,合會各家之優點,使其交融為一,錢穆先生認為此是中國 學術之一大特色。自孔子始,其所學只是欲學周公而已,然孔子對後世之貢獻,

27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五﹚.略論朱子學之主要精神》,臺北:聯經書局,1994 年,頁 311。

28 錢穆:《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五﹚.略論朱子學之主要精神》,臺北:聯經書局,1994 年,頁 318。

早已超越周公之影響,孟子亦言願學孔子,可知中國學術之特色在上同古人。孔 子以下,學術發展愈多,分歧愈密,能整理這些學術遺產最有成績者,朱子實為 第一人。

而此上同之學,乃是以己上同,此中自然有一己之思想。從自身出發,浸潤 於整個學術文化之中,此時便不再只有一己,而是有一大群。這也是錢穆先生所 強調的部分,從自身出發,乃是從個人之當下心為始,進一步走入整個大群社會、

歷史文化之中,便有大群心、文化心。錢穆先生以為王學可惜之處,便是王學最 終走向絕對的、個體的唯心論,故只在一己之心上探究,而無走入宏觀之歷史文 化之中。中國文化之德,亦是長久人文化成下之結晶,捨棄這些積累之過程,而 強調一個獨大之心體,恐非中國文化之核心精神。

朱子能繼承前人之學問,合會貫通,成為一新的系統。而朱子之理學思想,

雖承繼北宋四子,周、張、二程而來,然實際上仍是繼承伊川為最多。牟宗三先 生曾言朱子學乃「別子為宗」,乃是從朱子之心性論而言,朱子分心與理為二,因 此看似理在外,而不在心中,故總要人格物,向外求理而非向內心反躬自省。故 牟宗三先生認為,朱子所看心的功用,乃是一認知心,而不是自覺能動的道德心。

牟宗三先生此言甚有據,朱子學的確存在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若照朱子心性二 分的系統來看,確實有難圓之處。其實錢穆先生亦早在抗戰年間,便已深知朱子 學之缺點。

朱子所謂「格物」,大抵上仍是以格事理為主,然亦有時涉及到物理之部分,

故曰一草一木都有其理,皆須格。若謂心與自然之間不得謂心與事理是為二,須 向外窮索。且草木之理,與人心有何相關,則有後世陽明庭前格竹子之事,而終 有所未得。要知朱子此種心與理看似分為二的思想,便是朱子學本身之一大缺點,

而此思想仍然是來自伊川的心性之分而來。然此種心性之分的思想,便與當初孟 子之義相異。錢穆先生又舉朱子晚年之一段話,朱子說:

大凡天之生物,各付一性。性非有物,只是一箇道理之在我者耳。故性之 所以為體,只是仁義禮智信五字,天下道理無不出於此。……後世之言性 者多雜佛、老,所以將性字作知覺心意看了,非聖賢所說性字本指也。29 朱子此說,是其所說性即理的表現,天下之物皆有其性,而性之理不過只是仁義 禮智信五字而已,又說天下道理皆從此出,而仁義禮智信皆我性中固有之,故天 下道理從我性之中便可體現。朱子前段話說得甚好,只是後段的部分,將心性二 分,將道德心看作知覺意,此即牟宗三先生所批評之處。而朱子將心性二分之說,

也與孟子意義相悖。

朱子對心性二分之說,錢穆先生仍看出其與孟子相異之處,錢穆先生說:

29 宋.朱熹:《朱子全書‧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上海:上海古籍,2002 年 12 月,頁 3588。

朱子將心性分開說,似乎與孟子論性原旨有背。孟子說:「惻隱之心,仁之 端也」,只說從惻隱之心推擴出去便是仁,故惻隱之心,便是仁之端。言「端」

者猶云「火之始然,泉之始達」。惻隱之心便是仁道之開端。如此便見性善。

則所謂性善,只是善之端由於人性,而人性則由人心見。30

則所謂性善,只是善之端由於人性,而人性則由人心見。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