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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與《陽明學述要》之同處

第三章 錢穆先生在《王守仁》與《陽明學述要》中思想之轉變

第一節 《王守仁》與《陽明學述要》之同處

《中國學術思想史論叢七》這本書,是筆者近來最常翻閱的一書。然筆者認為 仍先讀錢穆先生早年(民十九)的《王守仁》一書。這樣更能明白錢穆先生先後 思想之轉變。在聯經全集版,則將《王守仁》改名為《陽明學述要》。這裡錢先生 有多處的更動。

首先《王守仁》一書體貼陽明,處處可見。全書亦可說對陽明幾無一句批評 的話,正如錢穆先生自道早年對陽明之嚮往。其中先生對「事上磨練」的知行合 一於「心」與「物」之間,透過良知天理之「感應」有十分深切體會。還有先生 對陽明的〈拔本塞源論〉十分推崇,這亦是錢穆先生對於陽明學有其獨到見解之 處。並言陽明是以此來縫合朱子偏於「知」之失,然而似乎這就是錢先生認為陽 明學的界限。但在後來的《陽明學述要》一書中則有更周延的修正與思慮,其中 對朱子有較同情的理解,乃刪削去《王守仁》中對朱子之重話,給與朱子更公允 的評價。尤其對陽明晚學的「四句教」走入心理的某種縹緲之境,與良知能跨越 外物之理,而至乎其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萬物之理皆從此「良知」之中流 出等思想,則有更多的批評。

要之先生認為「良知心」不該是脫離「歷史心」與「文化心」之大群積業而 成為一種當下超越的「獨體心」。考察後來先生的群書,對此兩處亦著墨最深。故 此處甚需專章來處理。但這卻是牟宗三先生對儒家所致力於「性與天命」,以及「性 命天道相貫通」,亦可稱之為「上達」之學,最為致力之處。故此處亦可說是兩家 的一大異處。牟宗三先生善體陽明良知當下的超越「獨體心」,並基於一種尋求終 極「無分別心」的「圓教」與「圓善」的哲學思考,建立了一套儒家的圓教觀,

此為之洞見。錢穆先生則善守孔子之學與教,切 實 扣 緊 實 際 之 人 生 ,以致並無 類此的哲學思考與創新。

第一節 《王守仁》與《陽明學述要》之同處

因此比較《王守仁》與《陽明學述要》之異同,為筆者認為最要緊之事,從 中便可窺知錢穆先生對於陽明學有一大翻轉的原因,因此不能輕易放過,以下先 舉一些對照。錢穆先生說:

這樣說來,既不偏在心,也不偏在物,他在心、物之間特別指點出一個「感 應」來,這是王學的超過朱陸處。1

由此可見錢先生對陽明的體貼處。朱子在心物之間,偏重以認知的方式來理解,

也因此朱子學易流於向外物窮索之弊。因此象山、陽明起而主張為學應先立一個

「頭腦」,方不至於有所差失,故陽明一反朱子向外的主張,在心與物之間提出一 個感應來,因此既不偏於心,亦不偏於物,內外兼具,這是王學之高明處,亦是 錢先生對陽明高度讚美的地方。其次,陽明的遊南鎮一段如下:

先生遊南鎮,一友指岩中花樹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 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關?」先生曰:「你未看此乾時,此花與汝心 同歸於寂;你來看此乾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 心外。」2

此為陽明晚年最有名之一段話,然卻也飽受後人之批評;而錢穆先生早年能給予 陽明同情之理解,此亦是錢穆先生善體陽明之處。陽明此處取消了心與物之界限,

或可說是陽明學之精采便在於能融攝人心與自然的分界,指點出「感應」二字,

此便是陽明學之長處,而此段話若以陽明之「感應」說來解釋之,便可清楚明白。

《王守仁》一書說:

這條問答粗看好似極端的惟心論;其實陽明精神所注,還只在看與未看,

還只在心物的感應上。捨了一看,非但不見有花樹,也何從見有此心。所 以陽明講學,要說一個必有事焉!惟其有事,乃有心與物可見。看便是一 事,只此一看,便有此心和岩中花樹同時分明;否則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

何嘗能捨得視聽聲色事物感應,獨自存這一心體。3

此著重在看與未看之上,換句話說亦可是著重在心與物之「感應」上,良知貴在 能識能知,因此便不須煩再有其它工夫,本體與工夫俱在,圓滿無虧。良知心體 清如明鏡,物來自能照見,因此花樹與此心經由感應,便能同時分明。而在《陽 明學述要》亦是如此云:

這條問答,粗看好似近代西洋哲學中的那些極端的唯心論;但我們若細玩 陽明講學宗旨,從另一看法來解釋,似乎陽明語意所重,仍只在「看」與「未

1 錢穆:《陽明學述要》,臺北:聯經,1994 年,頁 73。

2 明.王陽明:《傳習錄下》,臺南:大夏出版社,1993 年 12 月,頁 148。

3 錢穆:《王守仁》,臺北:台灣商務,1968 年 4 月臺 1 版,頁 66。

看」上,仍只在心與物的感應上。捨卻你的一看,非但不見有花樹,也何從 見有你此心?4

故錢穆先生乃說:「所以陽明晚年講學,特地要說一個『必有事焉』,惟其有事,

乃有心與物可見。看便是一事,只因此一看,便見此心和岩中花樹同時分明,若無 此一看,則此花與心同歸於寂,何嘗是說捨卻視聽聲色事物感應獨自存在了這一 個心。」5陽明於五十歲,專提「致良知」一語,所謂「必有事焉」、「事上磨練」, 都是要學者能夠致其良知於事事物物之上,有知有行、知行合一,心與物相交而 有所感應。經過此磨練,則良知、心體也能益加清明。此處可看出錢穆先生十分 理解陽明的用心處。《王守仁》一書還有以下之說:

心無無念時,天機不息,一息便是死;除非槁木死灰耳聾目盲,如何能不 聞不見,心無內外,只須在事上磨鍊做工夫:這是王學折衷朱陸,打通心 物兩端的精神所在,這是陽明的精一之訓。只有天理人欲的分別,沒有內 心外物的分別,這是王學的高明處。6

良知、心體乃是一活潑潑,能動、能識、能知的一個存在。因此心隨時作用而無 間斷,心不斷感應、發用。故心與物藉由感應而無分內外,故陽明才更要強調「事 上磨練」,心與物同時俱存,不若朱子偏於外物,象山過於重視本心。只提點天理、

人欲之分別,而不再主張心與物之分界,這是陽明學的「精一」精神處。然陽明 所主張之心與物無分別,仍是較重於人情事理上,對於自然之理則較不適合用良 知、心體來說明,故雖說折衷朱陸,陽明之學仍是較接近象山。只是陽明最後仍 是跨過了人文與自然之界限,欲以「良知」包容天地萬物,眾理俱從此中流出,

問題也就因此而生出。至於《陽明學述要》亦然,其中云:

陽明只說心無無念時,天機不息,一息便是死;除非槁木死灰,耳聾目盲,

如何能不聞不見;只待聞與見,此心與外物便同時分明。故說「心無內外」, 只須在「事上磨鍊」做工夫,這是王學折衷朱、陸,打通心物內外兩端的 精神所在,這裏纔見得是陽明精一之訓。平素教人,只指點出天理、人欲 的分別,不再主張有內心、外物的分別,這是王學的高明處。7

此即陽明把良知的感應來融通心物,說明天地萬物與我一體。陽明折衷朱陸二家,

免去了朱子過於偏外物,以及象山太過主張本心之失。因此陽明教人以良知在「事

4 錢穆:《陽明學述要》,臺北:聯經,1994 年,頁 73。

5 錢穆:《陽明學述要》,臺北:聯經,1994 年,頁 73–74。

6 錢穆:《王守仁》,臺北:台灣商務,1968 年 4 月臺 1 版,頁 67。

7 錢穆:《陽明學述要》,臺北:聯經,1994 年,頁 74–75。

上磨練」下工夫,提出天理、人欲之分別,不再主張心物之分別。此即陽明學精 一之訓的精神,亦是陽明折衷朱陸二家之後,為理學所開闢的新境地。這也是王 學平易親切的地方,錢穆先生也認為這是王學之真精神,也是其高明處。

錢穆先生於《陽明學述要》中又特別提到陽明言「立志」的重要性,言立志 者,可上追至象山、先秦孟子乃至於孔子。象山指示學者不外乎「先務立其大者」、

「辨志」,且象山所重視的「辨志」,其實亦是「義利之辨」而已,強調為學須先 有個頭腦,要人立志做一君子。而象山此說亦可謂深得孟子之精神,而朱子亦說 千古釋孟子「義利之辨」最為懇切者,莫過於董仲舒所言之「正其誼而不謀其利,

明其道而不計其功」二句。而儒學立志之精神最早則是由孔子所傳下,所謂「吾 十有五而志於學」、「士志於道」等話語,都是強調立志的重要性。因此錢穆先生 也特別重視立志之說。陽明曰:

學問不得長進,只是未立志。……你真有聖人之志,良知上更無不盡。良 知留得些子別念掛帶,便非必為聖人之志矣。8

可見講究儒學第一步,仍是要學者辨明己之心志,仍是在講求一個「頭腦」,亦即 是「義利之辨」,更是在立一「君子之志」而。故孔子亦說為要為「君子儒」,無 為「小人儒」。陽明又說:

我此論學,是無中生有的工夫,諸生須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學者一念為 善之志,如樹之種,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將去,自然日夜滋長,生氣日 完,枝葉日茂。樹初生時便抽繁枝,亦須刊落,然後根幹能大。初學時亦 然,故立志貴專一。9

錢穆先生指出:「講王學的人,只要先辨

個眞切爲善之志,專一在此,更無別念 掛帶,便是良知栽根處。從此戒愼恐懼,從謹其獨知處下手。別人不知,只我自 知處,是謂獨知。若能從獨知處下工夫,久久自見意誠境界。意誠了,自得認識

『知行合一』的本體。識得此體,自會悟到自己的良知。這又是走上王學的眞路 子,陽明指點本自親切;後人好弄玄虛,索之冥漠,尋之髙深,反而轉入歧途了。」

10這又是何其貼切之詮釋!陽明立意原先甚好,先講求一個「頭腦」,其次工夫方 有著落,否則一切工夫都只是虛文。也便容易產生明道所斥玩物喪志之弊。因此 可見得錢穆先生所主張之陽明學是一平實篤行之學問。立得一真切為善之志,便

10這又是何其貼切之詮釋!陽明立意原先甚好,先講求一個「頭腦」,其次工夫方 有著落,否則一切工夫都只是虛文。也便容易產生明道所斥玩物喪志之弊。因此 可見得錢穆先生所主張之陽明學是一平實篤行之學問。立得一真切為善之志,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