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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表述下的「鄉土」:日治時期台語文運動的思索與嘗試

第二章 全球化下的台灣在地現代性:戰前台語文運動的發展

第二節 被「遺忘」的傳統:日治時期台語文運動再詮釋

二、 各自表述下的「鄉土」:日治時期台語文運動的思索與嘗試

從蔡培火以羅馬字啟蒙台灣大眾的主張當中,我們看見在他在維繫漢文傳統 的策略背後,存在著挪用、吸收異質現代性,形成台灣新文化論述的獨特視野。

那在整個台灣新文化運動的發展過程中,是否也反應著這些激盪所產生的變化?

我們又可以從蔡培火早在「同化會」時期就在構思的複合式的論述策略,以及

《THE TÂ I-OÂ N CHHENG-LIÂ N》的鑿痕中看見什麼樣的可能性?只有蔡培火企 圖以「現代」的異質性證成台灣文化的主體性嗎?或者還有更多人風雨同路,和 蔡培火一同走在其所望見的「鄉土」路上?這又必須先談談,當時被眾人提出來 作為建構台灣文化主體的固有文化──「漢文」到底具備什麼樣的內涵或想像。

其實作為固有文化的「漢文」是一個非常模糊且曖昧的概念。對日治時期的 台灣人而言,「漢文」並不完全是古典文言文,受中國五四運動影響而形成的白 話文也可以是「現代的」漢文。92陳培豐亦以「文體共同體的想像」來形容當時 台灣的漢文觀念在中國與日本兩條脈絡影響下的流動情形,指出在《台灣青年》

初期的論述中,「漢文」、「白話文」之間的關係尚未被精確定義的現象。93但是 在一片對殖民政府實施同化教育、減少漢文課程的批判當中,蔡培火最先關注到 的是本島人將面臨無法以「台灣語」作為學習途徑的困境,並主張「台灣話」及

「漢文」才是符合「台灣特性」的教育。94也就是說,對蔡培火而言,其所認同 的固有「漢文」,其實有著作為「漢語」的台灣話,以及帶有強烈文化認同符號 的「漢字」的語、文意義。一如陳炘提倡白話文背後也對台灣語言現實所提出的 觀察與呼籲:「我鄉語言中,有因無字者甚多,不可盡以文字音寫之。」95漢字 除了難學、普及困難之外,也還存有「書同文」背後「言文不一致」的問題。在 這種情況之下,台語也將因為使用漢字,陷入容易譯回中國白話文並造成閱讀混 淆,同時更必須和中國白話文在翻譯之間進行不可譯、不對等的「剩餘」(remainder) 鬥爭。96

由此可見,在新文化運動之初,蔡培火面對台語及漢文這「兩種固有漢族語

92 王順隆,〈日治時期台灣人「漢文教育」的時代意義〉,《台灣風物》49 卷 4 期,1999.12,頁 110。

93 陳培豐,〈日治時期台灣漢文脈的漂游與想像:帝國漢文、殖民地漢文、中國白話文、台灣話 文〉,《台灣史研究》15 卷 4 期,2008.12,頁 31-86。

94 蔡培火,〈台灣教育に關する根本主張〉,《台灣青年》3 卷 3 號,1920.09.15,和文部,頁 40-60。

95 陳炘,〈文學與職務〉,《台灣青年》1 卷 1 號,1920.07.15,漢文部,頁 40-60。

96 李育霖,《翻譯閾境:主體、倫理、美學》(台北:書林,2008.04),頁 3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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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two traditional Chinese languages)97之間的「剩餘」對新文化運動的干擾,同 樣基於解救「台灣話是僅僅可以口述,而不可以書寫……」98的困境,選擇以相 對於漢字的他者文字「羅馬字」,來逐漸消除這兩種語言之間因不可翻譯性而產 生不利於啟蒙的矛盾與衝突,這的確只有自學過羅馬字,深刻認識台灣的語言現 實,並看見漢字遙遠自民間的蔡培火才有可能發現的問題。在透過遷徙、競爭與 同化的移民過程而自然形成的「台灣話」語境當中,蔡培火寫下《THE TÂ I-OÂ N CHHENG-LIÂ N》,不但早早就召喚出西方基督教在東亞甚或台灣所注入的文化異 質性,來處理台灣話的翻譯困境,也已透露出將台語視為台灣「民族語言」的思 考,並且比誰都要更早、更清晰地呈現一個以台灣話為文化主體,包匯著許多異 質現代性的「等身大台灣」的殖民地圖景,在與殖民者的政治、文化侵略斡旋之 間,跨出其創新/改造台灣文化的第一步。

而且,在台灣通行既久的台灣話即將伴隨同化教育馳禁漢文,進而被國語/

日語取代的現實,不僅在台灣知識份子之間激發出像連溫卿、連雅堂強調台語文 字化、整理並保存台語的論述99,也造成普羅大眾的焦慮與不安。例如 1929 年 12 月,《台灣民報》曾經刊登一篇批判台中一中禁止學生說台灣話,甚至將學生 予以停學的社論。對於校方霸道的同化主義,社論最後以「台灣父兄」們的說法 作結:

台灣語既是我們生來慣用的語言,任是如何嚴禁也不得不說的,但學校當 局,這樣非常識的態度,真是太頑固云々。100

這則社會寫真也驗證林淇瀁的推論,早在 1920 年代蔡培火、連溫卿,到連雅堂 的台語文字化論述中,台灣文學、文化界共同的「台灣人身份認同」就已經浮上 檯面,並開啟了台灣話文建設工程及其背後「台灣」意識形態的建構。101而白話 文論述中一直沒有被重視的語文現實,也終於在中國白話文越來越靠近台灣的時 候,揭示了白話文論述將比原本的台灣漢文更加「言文不一致」的理論盲點。

事實上,白話文論述作為一種「文體」的同時,並不是沒有往「言文一致」

的方向變化。我們從施文杞對《台灣民報》當中逐漸形成「台灣式白話文」的批 判就可以觀察到,當時台灣的白話文書寫已經開始展現強烈的口語特色(多用

97 吳叡人,〈福爾摩沙意識型態──試論日本殖民統治下台灣民族運動「民族文化」論述的形成 (1919-1937)〉,《新史學》17 卷 2 期,2006.06,頁 142。

98 蔡培火,〈我在文化運動所定的目標〉,《台灣民報》,1927.01.02。

99 橫路啟子,《文學的流離與回歸──三○年代鄉土文學論戰》,頁 134-136。

100 〈極端的國語中心主義 僅說一句台灣話 被命停學一週間─台中一中的怪事─〉,《台灣民報》

10 卷 293 號,1929.12.29。轉引自丁鳳珍,日治時期台語文學資料庫,網址:

http://www.ntcu.edu.tw/hongtin/,使用日期:2012.11.02。

101 林淇瀁,〈台語文學傳播的意識形態建構:日治時期台灣白話文運動的文學傳播策略〉,《書寫 與拼圖:台灣文學傳播現象研究》,頁 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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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並且使用「和制漢語」(如「開催」、「都合」)與台灣話文(如「鳥仔」、

「狗仔」),同時更在文言與白話之間來回穿梭。102這樣的在地化文體,完全反映 著身為殖民地的台灣在渡越傳統與現代的同時,無法避免受到中國、日本語文拉 扯的現象。但是,當白話文論者慢慢高舉中國白話文的大纛之後,他們所要革新 的對象已不只是詩翁詩伯背後的古典主義,而是以中國白話文為標準看來完全不 登大雅之堂的「台灣式白話文」及其文化底蘊──「土語」。張我軍明確地說「我 們的話是土語,是沒有文字的下級話,是大多數佔了合理的話」,至於他改造土 語的方式則是:

我們欲把我們的土語改成合乎文字的合理語言。我們欲依傍中國的國語來 改造台灣的土語。換句話說,我們欲把台灣人的話統一於中國語;再換句 話說,是用我們現在所用的話改成與中國語合致的。103

尚且不論張我軍在移植五四運動的同時,是否也為白話文附加了政治意義,但張 我軍拷貝胡適「國語的文學,文學的國語」的時候,至少忽略(或根本上同意)

了兩個重點,一是胡適的白話文學重點不在於「話」,而是在閱讀古典傳統與當 代白話的過程中,接收漢字凝聚的共同體表象所打造出來的「書寫語言」;二是 白話文學根本上排斥了俗語(地方語言),並且透過國家的力量才有可能打造出 文學的「國語」104──因為對張我軍而言,台灣的文化不但下級、低俗,甚至是

「中國文學的一支流」105,不夠資格也沒有必要自為主體。

這番取消了台灣主體性的土語改造論,在當時以台灣話作為自我認同的台灣 社會而言,無疑是為新文化運動投下了一枚震撼彈。不過,也要等到黃石輝高聲 呼籲應該去寫「台灣的」文學的時候,台灣文化的主體性才終於以相對的存在被 提出來討論:

你是台灣人,你頭戴台灣天,腳踏台灣地,眼睛所看的是台灣的狀況,耳 孔所聽見的是台灣的消息,時間所歷的亦是台灣的經驗,嘴巴所說的亦是 台灣的語言,所以你那支如椽的健筆,生花的彩筆,亦應該去寫台灣的文 學了。106

102 施文杞,〈對於台灣人做的白話文的我見〉,《台灣民報》2 卷 4 號,1924.03.11。收錄於李南 衡主編,《日據下台灣新文學明集5──文獻資料選集》(台北:明潭,1979.03),頁 52-54。

103 張我軍,〈新文學運動的意義〉,《台灣民報》67 號,1925.08.26。收錄於李南衡主編,《日據 下台灣新文學明集5──文獻資料選集》,頁 98-103。

104 林巾力,《鄉土的尋索:台灣文學場域中的「鄉土」論述研究》,頁 65-67。

105 張我軍(一郎),〈請合力拆下這座敗草從中的破舊殿堂〉,《台灣民報》3 卷 1 號,1925.01.11。

收錄於李南衡主編,《日據下台灣新文學明集5──文獻資料選集》,頁 81。

106 黃石輝,〈怎樣不提倡鄉土文學〉,收錄於中島利郎編,《一九三○年代台灣鄉土文學論戰資料 彙編》,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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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石輝以共同的空間性、時間性、知覺和語言來界定「台灣人」107,認為真正為 了「台灣人」而寫的文學,應該是用「台灣話」來描寫「台灣」的文學,才是「台 灣的文學」──鄉土文學。因為對黃石輝而言,「台灣人」不僅是在政治意義上 是「民族的」,更是在階級意義上相對於「殖民者」以及「知識分子」的「勞苦 大眾」,而「台灣話」才是勞苦大眾所能掌握的語言,所以台灣(民族)文學不 能用「貴族式」的文言文和白話文,必須要「用台灣話寫成各種文藝」、「增讀台 灣音」、並且「描寫台灣的事物」108才能完成。此外,針對張我軍所質疑的台灣 話的文學價值,黃石輝亦認為「無論什麼語言都有文學的價值,內山的生蕃話亦 有文學的價值」,同時並點出原住民「沒有文字好建設他們的文學」的問題。109 除此之外,黃石輝還認為「台灣是一個別有天地,政治上的關係不能用中國 的普通話來支配;在民族上的關係(歷史上的經驗)不能用日本的普通話(國語)

來支配。」110,郭秋生更說「政治主體不同,同時自不能以方言地域的地位自居。」

來支配。」110,郭秋生更說「政治主體不同,同時自不能以方言地域的地位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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