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找到結果。

立 政 治 大 學

N a tio na

l C h engchi U ni ve rs it y

63

作的過程卻又太像一種勞作了,不斷地以各種身體性的行動:刪節、撕毀、補貼、

敲擊、縫合……作為書寫的一種身體形象。在這日日重複的、看似單調的自我翻 譯中──那顯然是很慢的一種譯出,每日三十五字的翻譯者的工作──不但是對

「詞」本身的一種鍛鑄,同時也是對自身生命的一種倫理性實踐。

解讀王文興的作品,恐怕難以離開他那各種寫作的現實實踐,而只單就文本 內容來進行分析。因為他其實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形式主義者。文字的形式僅只是 文本的一環,他那抄寫員般的自我重複與超越的書寫行動,一個身影,才是他個 人實踐的最大形式化。因此,那早年的抒情詩般的寫作風格,延續到了晚期,和 他的寫作本身合而觀之,便不免有了一種自我修煉的意味存在。作為本論文的第 一個個案,王文興都勢必將是一個最典型的案例。他對文字的鍛鑄與製作,在修 辭學的意義上,那是一種以抒情詩學的形式在小說裡的展現;然而它的現代意義,

卻表現在作家自身強烈的主導意志之中,換言之,那樣的現代主義與其說是作品 的,不如說是來自於行動的。而這一不斷將一個字修磨成一種經驗物(而且是「現 代的」經驗物)的過程,也使得他的寫作更趨近於一種自我翻譯的修身功夫。在 王文興的寫作裡,文本之內的抒情詩學,可以對位拉出一條超出文本之外的線軸,

指向一種個人存有的維繫與思索。本文也將藉由王文興這一典型的個案,作為現 代主義作家中將抒情詩學進行一種倫理性實踐的範本。

二、抒情的律令

關於「現代小說」的定義,同樣出身於《現代文學》集團、台大外文系的評 論家兼詩人葉維廉,對他的同代人有著極為明確且關鍵的界定(那也是將在本書 的各章寫作中被不斷重複提及的──4):現代小說是抒情小說,它的內涵既通達

4 「中國的現代小說(過去十年間的小說)都先後在衝破文字的因襲性能而進入空間的表現(同 時呈露)及節奏的雕塑。(空間的表現一向是中國舊詩的特色,奇妙的是,我們的小說家通過了 喬埃斯(James Joyce)而回歸到舊詩的格調,而艾芝拉‧龐德(Ezra Pound)通過了中國詩而加 強了他空間的表現。)」,葉維廉〈現代中國小說的結構〉,《中國現代小說的風貌》,台北:台大 出版中心,2010,頁 23-24。

‧ 國

立 政 治 大 學

N a tio na

l C h engchi U ni ve rs it y

66

我們這一個時代的「現代文學」的特色究竟在那裡?我們這一代的「現 代文學」的新的美學試驗是什麼?……我想最簡捷,了當的說法應該是:

散體文學寫得像詩,詩則又寫得如同散體文學。……上文說的詩,意指 抒情詩,不包括敘事和戲劇體的大詩。抒情詩的特點歷來都偏重:輕人 物、輕故事,重結構(如重複,整齊分段),重語言(濃縮,多意象,

句法新創)。小說之詩歌化,也就是採納了上述抒情詩的特點。11

這段原本在談「我們這一代人」的「現代文學」,對「現代小說」的定義其 實也普遍地適用於他的同期寫作者如白先勇、歐陽子、陳若曦等人。而王文興從 他大學時代寫作練習的《十五篇小說》中,幾乎就在身體力行著這一套現代小說 的習作法則。幾篇完全割捨了情節的臨摹、人物的刻劃的小說,如〈母親〉、〈草 原底盛夏〉,日後的王文興有這樣的自白──「管別人怎麼想,愛怎麼寫怎麼寫。

凡故事,人物,心理,全都去牠的。」、「我以後的小說,顯得加重了故事的成份,

那,不可否認的,都是『迎合大眾趣味』的一個軟弱缺點。」12可以見得王極早 就確立了其小說書寫的核心,只有「語言」一途。寫於 1960 年代前期的〈母親〉

大抵就極有意識地在選擇一種語言的策略。小說非但刻意使用一種詩化的語言,

更重要的是它的表面形式──小說中的每個句子都被刻意地佈設下一個空格,以 和前一個句子區分開來,形成句子本身的獨立。於是,那樣臨摹經驗與景物的過 程,便隨著一句句斷裂開來的子句,如同攝影機般地推移。其中比起文字更為重 要的是空格本身──那「不寫」的縫隙,沒有文字的所在,在句子與句子之間的 鴻溝處,以它自身的形式(某種沉默/留白)來給出其意義。換言之,即使「不 寫」也將成為一種書寫的佈署。小說文本成為一個自我運轉的結構體,是寫作主 體強烈意志的展現。在這樣的技術底下,語言被達致了它那觀景窗般的效果,使 句子成為一張張的畫片──那既非葉維廉所謂的「倒影」或「冥想」,而實實在

11 王文興〈淺論現代文學〉,台北:聯合文學,1988,二版一刷,頁 188-189。

12 王文興〈序〉,《小說十五篇》,台北:洪範,1979,頁 2。

‧ 國

立 政 治 大 學

N a tio na

l C h engchi U ni ve rs it y

67

在地就是一種製作,一種摹物的手工藝。這樣的一種摹物的策略,到了〈草原底 盛夏〉,更遂形成一種大規模的詩化景觀。

這片詩化的語言景觀,是〈草原底盛夏〉作為王文興抒情式的現代小說書寫 中,最典型的、一種指向其自身寫作姿態的隱喻。〈草〉文的整篇小說其實是一 個關於行軍與練兵的故事。但這名之為小說的文體裡卻也弔詭地並沒有任何的故 事。小說裡所有的敘事都圍繞著風景展開;一列操兵演練的軍隊,隨著盛夏裡日 晷的方向偏移。在這找不到敘事起點的故事中,這支軍隊宛如一列在語言的風景 裡漂流的隊伍,既沒有起源,也沒有終點,甚至沒有敵人;只有那日日重複的演 練,單調的變化隊形,以及不符合軍隊律令時、所將遭致的懲罰。這樣的寫作很 容易地讓人聯想到了文本外的書寫者王文興,對小說語言所下達的也是一種類似 的律令──用他的話來說,這專注於語言的演練習作是他的「文學良心」──最 為純粹的一種詩心。

在早期的十五篇小說裡,〈草原底盛夏〉其實相較於其他的幾篇小說習作,

都要來得更能表徵、接銜王文興小說寫作的一種長期的核心美學;這種美學往往 以表徵的抒情型態現身,有時詩所佔據的那文體的主導層面,還會傾覆、淹沒了

「小說」自身的規範,使敘事中斷,從而曝現出語言拔高的峭石。更重要的是,

在〈草〉文之中,我們可以藉由一種寓言的形式,輕易地發現那被遮掩在抒情腔 調底下的寫作者和語言之間強烈的主體意志。換句話說,〈草原底盛夏〉的軍隊 操演,其實是一則和它的語言自身有關的隱喻。它暗示了這一表面看來像是一抒 情主體的寫作者,其實佔據了文本中指揮者/軍官的角色;他極為有效地管理著 文本中的文字、風景與人物(他的下屬),遂也使它們盡皆化作一種文本性的存 在。小說裡沒有明顯的敘事主線,只有命令──透過軍隊這樣的隱喻所傳達出來 的、一種關於語言自身的律令。2011 年王文興的這段訪談,或許正是在回覆這 個長期盤據於他的寫作核心的律令:

‧ 國

立 政 治 大 學

N a tio na

l C h engchi U ni ve rs it y

68

幾十年下來,我都給自己一種很大的自由,走這條路。這很大的自由,

並不是標新立異,對我來講,而是絕地求生,是一種困獸之鬥。13

將寫作的活動──尤其是那麼少量的寫作──視作是一種具現實性的纏鬥,

關繫到個人的存有(絕地求生、困獸之鬥),王文興那被遮掩在抒情修辭底下的,

自然也將是一種拔高的主體性意志,而非傳統的抒情主體──那甚至是一種透過 那溢出於文本的寫作行動,進而過渡到自身經驗的一種重複儀式;彷彿要藉著每 日重複的命名/書寫,來重新指稱同一件事物──即使那是一個舊物──「……

重看舊書這件事,帶給我,不亞於,驚覺休筆兩年,的驚覺,同樣駭懼的驚覺。

我察覺:我重讀的印象,與以前的所讀,完全不一樣。也就是說,我發覺,我以 前讀的,都讀錯了。14」簡直是耗費個人生命實存的時間來重複進行修正。於是,

這樣的寫作姿態,具現在文本之中,便表徵為寫作主體對文字之物的一種技術性 工作:如果不是詞的鍛鑄,便即是詞的修補。書寫主體藉由對語言的戒律,嚴格 地規範自己,形成一種寫作的內在超我,同時,那也將是在一定程度上規範著他 的讀者(「每小時一千字」、「每天不超過兩小時」)、他的文字海綿的吸收者;多 年以後的《家變》新版序:「……因為文字是作品的一切,所以徐徐跟讀文字纔 算實實閱讀到了作品本體。一捲四個樂章的協奏曲,你不能盡快在十分鐘以內把 它聽完。理想的讀者應該像一個理想的古典樂聽眾,不放過每一個音符(文字), 甚至休止符(標點符號)。」對閱讀其文字者都設下許多規範和條例,甚至有更 多的數字、更多的時間的計量、一套又一套的讀法。王文興與他的語言之間那「無 休止的戰爭」便自這(彷彿無害的、牧歌式的)抒情修辭中次第地展開;在抒情 的律令中,那始終貫徹迄今的書寫主體意志,遂使他在他對語言的嚴密管控之中,

進入了他個人的現代主義實踐。

13 摘自林靖傑《他們在島嶼寫作:尋找背海的人》,2011。

14 王文興〈序〉,《背海的人(上)》,台北:洪範,1981 年初版,2003 年九版,頁 2。本文所引 的這段文字也頗有王文興式的書寫語言之興味。

‧ 國

立 政 治 大 學

N a tio na

l C h engchi U ni ve rs it y

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