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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卻認為一戰的勝利，實際上是庶民的勝利，是民主主義的勝利，同時也是勞工 階級的勝利，社會主義的勝利。如以當時中國思想界普遍的保守氛圍來看，李大釗 能夠從西方社會主義觀點評價一戰的結果，此與同時期新知識分子相較起來，李在 思想上無疑是相當特出而先進的。對於俄羅斯文明的嚮往，亦造成李氏日後對布爾 什維克產生濃厚的研究興趣。
上述主要是透過「外因」的解釋，說明李大釗從原有的資產階級民主立場，經 過一戰期間歐洲社會主義思想和俄國十月革命的外來影響，使李氏從而改變、接受 社會主義的民主觀念。但不可忽略的是，中國接受西方社會主義思想，自清末以來 已有很長的歷史。其中重要的代表即是無政府主義思想。該思想的主題在於社會的
「解放」和「互助」。這些常用的概念，成為知識分子共同理解中國問題的重要語彙。
北大時期的李大釗既置身於思想界的中心，亦不免使用當時思想界所共用的政治語 言。於是就「內因」的觀點來看，李大釗在「前馬克思」時期也曾受到無政府主義 影響，甚至成為爾後李氏馬克思主義內涵中的一部分。尤其到 1919 年 1 月的巴黎和 會之後，中國普遍興起的社會運動，更促進了激進社會思潮的發展。
三、五四激進的社會思潮
五四運動的歷史意義，不僅是一起學生的愛國運動。它開始讓中國社會大部分 的階層，包括學生、商人和工人等，進行全國性的群眾聯合。更重要的是，它扭轉 了新知識分子自新文化運動以來的思想改革路線，充分地讓他們體認到，要徹底改 變中國的貧弱，靠著政治和思想兩個層面的改革是遠遠不足的。還必須進一步實踐 社會的基層改造。所以五四運動引發當時中國知識界一股激進的社會思潮。該思潮 內涵的來源，主要亦來自於西方。中國學界整體開始有如此的思維轉向，主要是自 一戰結束後漸漸醞釀而成。
歐戰的結束，不只是在政治上對中國造成重要影響，在思想文化上也引起巨大 衝擊。政治方面，中國作為戰勝國，對於美國總統威爾遜及其提出的十四點和平原 則寄予厚望。「公理戰勝強權」，一時成為新知識分子重要的宣傳口號。他們期待戰 後的平和會議，能夠一舉掃除清末以來中國所接受的不平等條約，恢復中國與他國 間的平等關係。然而，巴黎和會期間得到的結果卻事與願違。不僅中國代表團提出 有關廢除不平等條約，以及追討所失國家主權的提議，被和會所拒絕。更甚者，事 前由於英、法與日本的秘密協議，加上北京政府與日本對於山東問題早已有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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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得原來德國的山東權益，戰後將改由日本繼承，日後於是激起了全國性的五四愛 國運動。威爾遜在中國的名望不再，巴黎和會的結果被視為各帝國主義間的利益協 定，軍閥政府則被看作是帝國主義在中國的代言者。凡此種種，讓民初以來著意於 民主政治改革的知識分子，經歷洪憲帝制和張勳復辟後，又再次受到嚴重打擊。
歐戰展現了先進文明中的人性暴虐，使中國新知識分子開始重新評估西方文明 的價值。如梁啟超在遊歐歸國後，曾著《歐遊心影錄》一書，說明西方科學並非萬 能。79對於中西文明的反省過程，不論是在政治或是文化上偏向保守的知識分子，他 們選擇的道路，是重新拾起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信心，如梁啟超、胡適，此後他們便 埋首於國故整理工作。相對地，偏向激進者，如李大釗、陳獨秀，他們則傾向運用 西方文明中「反西方的要素」批判中國自身。這裡所謂「反西方的要素」指的是現 代西方文明中，針對啟蒙時代以來發展的民主政治、科學態度、工業社會等等造成 的社會問題，所進行的思考和反省。具體而言，即西方文明中具批判意識的社會主 義思想。
雖然自清末開始，西方社會主義思想並不受中國知識界重視，但是到了五四時 期，它卻一變成為社會改造思想的主流。為了兼顧李大釗政治思想轉變的「內因」
解釋，因此有必要瞭解李氏初進北京大學，及其後從事相關活動的背景。
（一）少年中國學會的發起
自 1917 年起，陳獨秀和胡適等新知識分子先後進入北京大學任教，北大漸為新 文化運動的中心。當時在北京辦報的李大釗「志在得北大一席，以便發蹤指示。」80 於是在章士釗引薦下，李氏得任北大圖書館主任，遂如願加入北大教授團，一同引 領社會之風氣，執學界之牛耳。他們將新思想帶入北大校園，並培育了新一代知識 青年。陳獨秀創辦的《新青年》，為中國請來了「德先生」（Democracy）和「賽先 生」（Science）。北大學生代表如傅斯年、羅家倫等人亦步亦趨，成立新潮雜誌社，
創辦《新潮》（The Renaissance），則希望為中國帶來一場西方的文藝復興運動。
在北大，除了出版刊物，成立學會、發表講演會亦是傳播新思想的重要途徑。
79 「如今功總算成了，一百年物資的進步，比從前三千年所得還加幾倍。我們人類不惟沒有得著幸 福，倒反帶來許多災難。好像沙漠中失路的旅人，遠遠望見個大黑影，拚命往前趕，以為可以靠他 嚮導，那知趕上幾程，影子卻不見了，因此無限悽惶失望。影子是誰，就是這位『科學先生』。」梁 啟超，《歐遊心影錄》（香港：三達出版公司，1961 年），頁 23。
80 參見章士釗，〈李大釗先生傳‧序〉，載於張次溪，《李大釗先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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級，則生活在光明世界。然而，這僅僅是就第一層意義上來講的。隨著中國民族工 業在一戰期間的快速發展，西方社會主義思想的傳入，中國知識分子也開始學習以 社會主義的觀點，來思考社會問題。所以第二層意義，則是由生產與消費的觀點出 發。它指出社會中專事於生產的族群，勞動是他們的生活。透過勞動，實現快樂的
「人的生活」，其世界是為光明。另一方面，社會專事於消費的族群，有著不勞而獲 的罪惡。其物慾的展現，是人類世界萬惡的淵藪。他們所過的是屬於「鬼的生活」， 是為黑暗世界。93
那麼，李大釗所謂光明與黑暗的世界，究竟實指何處？如將中國社會分成「城 市」和「鄉村」兩個範疇，就第一層意義而言，城市是知識文化的中心，是全國知 識分子的聚集之地，城市無疑是充滿光明的。而鄉村的農民，則多是無受過教育者，
他們受到中國傳統家族社會的羈絆較深，他們的愚昧，讓鄉村壟罩在黑暗。94然而，
如從第二層意義來看，其結果卻完全相反。城市大多是消費行為居多，它是人類欲 望展現的場所，政客與商人相互勾結的舞台，其生活多處於人性黑暗的一面。相對 地，鄉村中農民特有的天真爛漫，和勤勞踏實的生產和勞動精神，在生活中則處處 散發著人性的光明。95所以不論城市，抑或鄉村，都有屬於它們自身的光明與黑暗。
由此可以發現，在李大釗內心深處，認為人性中的光明面，是出現在接近於小 國寡民、雞犬相聞那般，如中國道家思想代表老子理想中的世界。96但一個很重要的 時代變化是，隨著人類智識的成長，社會的發展過程，中國勞動階級中那傳統人性 光明的一面，逐漸受到複雜的現代社會所掩蔽。就社會主義觀點而言，這個複雜的 社會制度，就是資本主義式的經濟體制。在進步的城市中，它體現於資本家與勞工 的勞資關係；在傳統的鄉村，它則發生在地主與佃農的租佃關係。它們同時也是一 種社會權力的結構。97在城市中的勞工與鄉村的農民，他們人性中「天真」的那一面，
在複雜的社會剝削過程中，反而成為了對社會的「愚昧」態度。這種愚昧，不僅是 針對他們在社會結構和思想上受縛於舊社會，更重要的還包括，其身處於受資產階 級剝削的結構當中，而竟不自知的社會困境。98在城市中，代表那知識光明的青年，
93 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著，《李大釗全集》，第 2 卷，〈光明與黑暗〉，頁 311。
94 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著，《李大釗全集》，第 2 卷，〈青年與農村〉，頁 305。
95 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著，《李大釗全集》，第 2 卷，〈現代青年活動的方向〉，頁 319。
96 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著，《李大釗全集》，第 2 卷，〈青年與農村〉，頁 308。
97 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著，《李大釗全集》，第 2 卷，〈青年與農村〉，頁 305。
98 中國李大釗研究會編著，《李大釗全集》，第 2 卷，〈現代青年活動的方向〉，頁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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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精神上都要受到資本主義社會的汙染，成為鬼蜮。99更何況是中國遍地的農村，其 黑暗可想而知。就是在這層意義上，李氏將農村視為重要的中國社會問題。而「少 中」組織的目的，正是要透過光明的代表─知識青年作為主體，意在解放中國社會 那些愚昧地生活在黑暗中的群眾。
（二）中國無政府主義思想
上述李大釗對中國社會問題的理解，實際上代表著知識分子共同的心聲。但他 們對於社會問題如此深入思考，並延伸出對應的解決辦法，其背後並非沒有一定的 理論根據。五四時期的中國正是處處要求「解放」的年代，使得原來在清末激進思 潮中曾風行一時的「無政府主義」，又再度獲得青睞。早期中國無政府主義者，由於 受到俄國虛無黨的影響，為了顛覆清朝專制政府，實行一種暗殺的破壞主義。然而 認為暗殺重要政府官員是無政府主義的主要思想，卻是當時中國知識分子普遍的一 種誤解。實際上虛無黨人並非無政府主義者，更確切的說是國家主義者。100雖然無
上述李大釗對中國社會問題的理解，實際上代表著知識分子共同的心聲。但他 們對於社會問題如此深入思考，並延伸出對應的解決辦法，其背後並非沒有一定的 理論根據。五四時期的中國正是處處要求「解放」的年代，使得原來在清末激進思 潮中曾風行一時的「無政府主義」，又再度獲得青睞。早期中國無政府主義者，由於 受到俄國虛無黨的影響，為了顛覆清朝專制政府，實行一種暗殺的破壞主義。然而 認為暗殺重要政府官員是無政府主義的主要思想，卻是當時中國知識分子普遍的一 種誤解。實際上虛無黨人並非無政府主義者，更確切的說是國家主義者。100雖然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