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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菊」之書寫——陶淵明歸隱園田的想像與認同

淵明愛菊,並非刻意誦詠菊之姿態芳華,而乃將所愛由對園田生活的寫實寫 意中自然入詩。若〈九日閒居〉詩幷序,序云:「余閒居,愛重九之名。秋菊盈園,

而持醪靡由,空服九華,寄懷於言。」「『空服九華』,古箋:九華者,九日之黃華 也。楚辭:『夕餐秋菊之落英。』服猶餐也。有華無酒,故云『空服』。」113

世短意常多,斯人樂久生。日月依辰至,舉俗愛其名。露淒暄風息,氣澈

109「忽馳騖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將至兮,恐脩名之不立。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 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參見﹝宋﹞洪興祖,《楚辭補注》(臺 北:大安出版社,1988 年),頁 16-17。

110王淑岷撰,《陶淵明集詩箋證稿》(北京:中華書局,2007 年 6 月第 1 版第 1 次印刷),頁 273-275。本文以下引自《陶淵明集詩箋證稿》引文,皆同此一版本,出版地、出版社、出版年月 不再詳列。

111此語為鍾嶸,《詩品》評陶潛。轉引自楊祖聿著,《詩品校注》(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1 年 1 月),頁 119。

112語出《宋書.卷九十三.隱逸傳》。轉引自楊祖聿著,《詩品校注》(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1 年 1 月),頁 119。

113參見王淑岷撰,《陶淵明集詩箋證稿》,頁 93。

天象明。往燕無遺影,來雁有餘聲。酒能祛百慮,菊為制頹齡。如何蓬廬 士,空視時運傾。塵爵恥虛罍,寒華徒自榮。歛襟獨閒謠,緬焉起深情。

棲遲固多娛,淹留豈無成。114

「酒能祛百慮,菊為制頹齡。」此句單獨檢出,僅言「酒」與「菊」之功能作用,

及於「滋補養生、抗老益壽」。然觀其全首〈九日閒居〉,則能興感詩人對園田生 活自在寫意之深深嚮往;情感自然,滿溢菊香芳華。如車補箋云:「淵明九月九日 之詩有兩首,……彼詩有酒而詠;此詩則無酒而發。淵明可謂無酒亦雅韻不輟也。

昭明陶傳有云:『嘗九月九日(案宋書本傳此下有『無酒』二字。),出宅邊菊叢 中坐,久之滿手把菊。忽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歸。」115詩人坐宅邊菊叢 中,「久之滿手把菊」。因菊,詩人園田生命之情調何其芳華絕色。此詩序文並云:

「余閒居,愛重九之名。」「重九」與「菊」與「重陽飲菊花酒」當為陶淵明園田 生命情調中的重要元素。「在我國文化史上,菊花本身也有象喻的傳統」116,屈原 所言「夕餐秋菊之落英」,「代表的是一種品格的修養」117;「菊花酒」當亦為淵明 園田生命的養命之泉,飲之、詠之,是一種無規範的儀式,純粹是生活中的自然。

再觀其〈飲酒二十首〉其五、其七,寫「菊」雖具「遺世絕塵」之姿,然猶 悠然入世,為詩人園田生命中的「忘憂」之物。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 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118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汎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一觴雖獨進,杯盡 壺自傾。日入群動息,歸鳥趨林鳴。嘯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119

道出詩人「有酒」「無酒」皆適然之超然心境,菊香芳華盈滿詩人對園田難以壓抑 的嚮往之心,自然流動於陶詩之間以及詩人的歸園田居。「菊」,於陶淵明,除是 高潔隱逸的君子象徵,猶相當程度的展現了歸園田生活的精神與樣貌。「採菊東籬 下」,豈僅僅是寫采菊的此一行動?其實,其中同樣有一「象喻的含義」120

114王淑岷撰,《陶淵明集詩箋證稿》,頁 92-98。

115王淑岷撰,《陶淵明集詩箋證稿》,頁 92。

116葉嘉瑩著,《葉嘉瑩說漢魏六朝詩》(北京:中華書局,2007 年 3 月第 1 版第 2 次印刷),頁 412。

117葉嘉瑩著,《葉嘉瑩說漢魏六朝詩》(北京:中華書局,2007 年 3 月第 1 版第 2 次印刷),頁 412。

118﹝晉﹞陶潛著,龔斌校箋,《陶淵明集校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年 3 月第 1 版第 3 次印刷),頁 219-220。

119﹝晉﹞陶潛著,龔斌校箋,《陶淵明集校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年 3 月第 1 版第 3 次印刷),頁 224。

120參見葉嘉瑩著,《葉嘉瑩說漢魏六朝詩》(北京:中華書局,2007 年 3 月第 1 版第 2 次印刷),

「『採菊東籬下』是持守,『悠然見南山』則是超越,是一種精神上的飛躍。」121加 之以其下所言:「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在夕照下如此美麗多幻化的山嵐之 中,飛鳥相結、一隊一隊的歸來了;詩人深覺此時此地已尋獲於天地間安身立命 的意義與價值,生命之歸宿正在於此境此時。

觀〈和郭主簿二首〉,其二:

和澤周三春,清涼素秋節。露凝無游氛,天高風景澈。陵岑聳逸峰,遙瞻 皆奇絕。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懷此真秀姿,卓為霜下傑。銜觴念幽 人,千載撫爾訣。檢素不獲展,厭厭竟良月。122

陶淵明寫秋景,無不成名句高景。氣象萬千而格局高曠,若「郭景純遊仙詩云:『陵 苕哀素秋。』」「《楚辭.九辨》:『天高而氣清。』」123所指,陶詩之景處處「逸峰」

而「奇絕」。「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此處寫「芳菊」與「青松」並列於巖阿,

懷此卓然貞秀姿;若江淹雜體詩〈擬謝僕射遊覽〉:「時菊耀巖阿,雲霞冠秋嶺。」124

「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傑」道出陶公盛愛「芳菊」與「青松」「貞秀」之姿,或 因其姿態正與其歸田心意相合。菊之芳香與光彩,松之挺拔與茂密青翠,正是一

「有諸中而形諸外」125之美感與姿質,給人以品格堅貞秀美之聯想。

觀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幷序,亦見抒發相同情懷,提及歸園田應已見「三 逕就荒」,然至少懸念中之「松菊」應猶存,其於序文中並言「眷然有歸與之情。

何則?質性自然,非矯勵所得。」陶之「菊」、「松」形象可以言之為其歸隱園田 的想像與認同。126曰: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 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 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 歡迎,稚子候門。三逕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雲無 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歸去來兮,請

頁 412。

121參見葉嘉瑩著,《葉嘉瑩說漢魏六朝詩》(北京:中華書局,2007 年 3 月第 1 版第 2 次印刷),

頁 412。

122﹝晉﹞陶潛著,龔斌校箋,《陶淵明集校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年 3 月第 1 版第 3 次印刷),頁 130。

123轉引自王淑岷撰,《陶淵明集詩箋證稿》,頁 178。

124轉引自王淑岷撰,《陶淵明集詩箋證稿》,頁 179。

125相關觀點參見葉嘉瑩著,《葉嘉瑩說漢魏六朝詩》(北京:中華書局,2007 年 3 月第 1 版第 2 次印刷),頁 412。

126「可以說陶氏的『菊』、『松』並舉應在其隱士的身份認同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此一概 念,參見李珮慈,〈香草與招魂:兩漢魏晉詩賦中「蘭」、「菊」意象及其象徵意涵初探〉,《東 華中國文學研究》第八期(2010 年 6 月),頁 14-15。

息交以絕游。……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乎遑遑兮欲何 之?富貴非我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 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盡歸,樂夫天命復奚疑?127

陶淵明的文章相較於詩作並不多見,然均極富深味。此文言:遊走仕隱始終是陶 淵明對自我生命省思的矛盾,「歸園田居」自然成為最終抉擇之歸路,「歸去來兮,

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歸田生命之開展,非政治 考量之悲情,單純只是一「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樂天知命、適情 適性之抉擇;其「菊」之書寫遂成為「歸田」躬耕生活自適自得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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