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為僧時，洛陽令不許僧午後出寺。島有詩云：「不如牛與羊，猶得日暮歸。」
韓愈惜其才，俾反俗應舉，貽其詩曰：「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星辰頓覺閑。
天恐文章中斷絕，再生賈島在人間。」由是振名。或曰，非退之詩。〈題杜 司戶亭子〉云：「床頭枕是溪邊石，井底泉通竹下池。宿客未眠過夜半，獨 聞山雨到來時。」〈題李款幽居〉云：「閒居少鄰並，草徑入荒村。鳥宿池 中樹，僧敲月下門。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
〈哭孟郊〉云：「身死聲名在，多應萬古傳。寡妻無子息，破宅帶林泉。塚 近登山道，詩隨過海船。故人相弔處，斜日下寒天。」547
此論韓愈之惜才，賈島詩誠亦可見古拙之作，「身死聲名在」，其詩之佳作自應萬 古流傳。
（五）孟郊之窮愁自難以與韓愈之雄奇排奡相提並論，其評價乃居「稍 高於玉川之歧途耳」 。
王禮卿，《遺山論詩詮證》云：「至東野詩，則苦澀窮僻，局促枯槁，劌目怵 心，鉤章棘句，成其清奇」又云：「覈評之，稍高於玉川之歧途耳。故自郊寒島瘦 以降，絕少嗣響。」548是以韓、孟雖齊名，然孟郊之窮愁自難以與韓愈之雄奇排 奡相提並論；其評價乃位居「稍高於玉川之歧途耳」。
元好問〈論詩絕句三十首〉，其十八云：「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
江山萬古潮陽筆，合在元龍百尺樓。」前半首謂：孟郊向以平生所居之窮困愁苦 為詩歌題材，至死不改如是。處身在高天厚地之間，卻自囿於苦吟，不啻為詩中
546﹝明﹞許學夷著，《詩源辨體．卷二十五》，收入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全六冊）（濟南：
齊魯書社，2005 年 6 月第 1 版第 1 次印刷），頁 3329。
547﹝宋﹞尤袤，《全唐詩話》，收入﹝清﹞何文煥輯：《歷代詩話》（全二冊）（臺北：漢京文化 事業，1983 年 1 月），頁 128-130。
548王禮卿，《遺山論詩詮證》（臺北：中華叢書編審委員會，1976 年 4 月），頁 120-121。
囚犯。後半首謂：試看韓愈自潮州還朝後之文章，直與江山同萬古長青。謂之韓、
孟相比，韓愈應居陳元龍高臥的百尺樓上，其間高下自明。此指韓、孟雖齊名，
然孟郊之窮愁實不堪與韓愈雄奇相提並論。遺山《論詩》尊退之而鄙東野，至矣。
蓋大曆詩風日趨平庸，韓、孟開奇險僻苦一派，旨在脫於凡俗，然「此派詩 歌發展至劉叉之〈冰柱〉、〈雪車〉，盧仝之〈月蝕詩〉、〈與馬異結交詩〉，非詩非 文，蹇澀難讀，而又怪語連篇，可謂已走火入魔矣。」549元好問〈論詩絕句三十 首〉其十三云：「萬古文章有坦途，縱橫誰似玉川盧。真書不入今人眼，兒輩從教 鬼畫符。」玉川盧即指盧仝，以怪誕為詩見稱於後世。自古以來，詩文創作皆有 坦蕩正途，誰似盧仝恣意運筆，險怪作詩呢？正途之詩似楷書，往往不入今人之 眼；別尋險徑的怪詩，若兒童塗鴉，若畫鬼符籙，反受世人之激賞？本詩旨在明 別尋險徑、刻意鬼怪之失，實非詩之正途。
宋．歐陽修，《六一詩話》云：
孟郊、賈島皆以詩窮至死，而平生尤喜自為窮苦之句。孟有〈移居詩〉云：
「借車載家具，家具少於車。」乃是都無一物耳。又〈謝人惠炭〉云：「暖 得曲身成直身。」人謂非其身備嘗之不能道此句也。賈云：「鬢邊雖有絲，
不堪織寒衣。」就令織得，能得幾何？又其〈朝飢詩〉云：「坐聞西床琴，
凍折兩三絃。」人謂其不止忍饑而已，其寒亦何可忍也。550
詩人一生苦寒極窮，「面對貧窮之衝擊，孟郊反覆吟詠寒苦，以獲致心理紓解；而 賈島則因受到較多佛教薰染，相對更能承受貧窮。雖然如此，貧病困頓不但是賈 島詩中主要題材，也是決定賈島詩風之重要因素。」551飢寒交相迫，而致詩以刻 啄窮苦為工，而致「郊寒島瘦」，此詩人所樂之乎？
「詩骨悚東野，詩濤湧退之。……可惜李杜死，不見此狂癡。」（孟郊〈戲贈 無本〉）「苦吟為詩」於創作而言並非毫無可取之處，陳延傑《賈島詩註．序》言 之成理：「島之五律，其源亦出於少陵，以細小處見奇，實能造幽微之境，而於事 理物態體認最深，非苦思、冥搜不易臻此。」552苦吟錘鍊名句，「取境之時，須至 難、至險，始見奇句」（唐．皎然，《詩式》）正合以論「郊寒島瘦」之刻啄窮苦為 工。
「郊寒島瘦」比之韓愈奇險豪縱固然不及，然比之劉叉、盧仝輩之非詩非文、
549參見葉慶炳，《中國文學史》（全二冊）（臺北：台灣學生書局，1987 年 8 月初版，1997 年 6 月六刷），頁 389-390。
550﹝宋﹞歐陽修，《六一詩話》，收入﹝清﹞何文煥輯：《歷代詩話》（全二冊）（臺北：漢京文 化事業，1983 年 1 月），頁 266-267。
551李建崑校注，《賈島詩集校注》（臺北：里仁書局，2002 年 12 月初版），〈前言〉，頁 4。
552轉引自李建崑校注，《賈島詩集校注》（臺北：里仁書局，2002 年 12 月初版），〈前言〉，頁 7。「孟郊、賈島『苦吟』之創作歷程」相關討論，參見李建崑校注，《賈島詩集校注》（臺北：
里仁書局，2002 年 12 月初版），〈前言〉，頁 4-12。
怪語連篇則自有其簡當之氣格，略勝一籌。孟郊與賈島以「郊寒島瘦」之名號，
居元和奇險詩「季孟間」之中等地位；是以悔翁於「吏部文章不可攀，新詩盤硬 咏〈南山〉」之後復評曰：「惟將郊島名寒瘦，今日吾其季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