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解】
1. 東南孔雀自高飛
此句所論乃古樂府詩，〈孔雀東南飛〉。其為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長篇敘事詩，
最早著錄見於《玉臺新咏》，題為〈古詩為焦仲卿妻作〉。其〈序〉云：「漢末建安 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折不嫁。其家迫之，乃投水而死。
仲卿聞之，亦自縊於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298故或謂其創作於東漢獻帝 建安年間；然此詩創作年代之相關討論甚多，收入《玉臺新咏》前，應經歷朝文 人或民歌手充實潤色而後成。299此詩作者不詳，全詩三百四十餘句，一千七百多 字，為中國漢樂府詩中最長的敘事宏篇。
2. 盡學邯鄲步總非
「邯鄲學步」，語岀《莊子‧秋水》：「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與？
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言春秋戰國時傳云趙都邯鄲人行走 姿勢優雅，有「邯鄲麗步」之說，燕國壽陵有人便慕名而往學之，但「盡學邯鄲 步總非，」只一味強作模仿，最終非但沒有學會趙人優雅麗步，反而連自己原來 的走法也忘了，只得爬行回去；「邯鄲學步」也作學步邯鄲，用以比喻一味模仿他 人，非但未學到其人長處，反倒失去自身的特色。
3. 惟有〈北征〉貫日月
（1）〈北征〉
〈北征〉詩達七百字，乃杜甫五言古體詩中篇幅最鉅之篇章，沈德潛，《唐 詩別裁集》‧卷二．〈北征〉題解曰：「公時家鄜州，在鳳翔東北，故云〈北 征〉。」又，是集〈凡例〉論曰：「唐人中少陵固多忠愛之詞」，又云：「少陵 才力標舉，篇幅恢張，縱橫揮霍，詩品又一變矣。」又：「要其為國愛君，
感時傷亂，憂黎元，希稷、契，生平種種抱負，無不流露於楮墨中，詩之變，
情之正也。」〈北征〉一詩，但見子美憂國憂民之本心貫穿始終，忠君愛國、
憂黎元生死疾苦之肺腑真情充塞詩中、貫穿上下。
（2）貫日月
298轉引自鄔國平選注，《漢魏六朝詩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 11 月第 1 版第 1 次印 刷），頁 43。
299〈孔雀東南飛〉題解，參見鄔國平選注，《漢魏六朝詩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 11 月第 1 版第 1 次印刷），頁 43-44。
形容正氣浩大，足以貫穿日月。宋‧文天祥‧正氣歌：「當其貫日月，生死 安足論？」
4. 遙從天漢載支機
「支機」即支機石。
傳說為天上織女用以支撐織布機的石頭。《太平御覽》卷八引南朝宋．劉義慶
《集林》：「昔有一人尋河源，見婦人浣紗，以問之，曰：『此天河也。』乃與一石 而歸。問嚴君平，云：『此支機石也。』」
另有一說，此人及漢代張騫，騫奉命尋找河源，乘槎經月球而至天河，於月 球上見一女織，織女是也；又見一男子牽牛飲河，織女取支機石與騫。此見宋．
周密《癸辛雜識前集》引南朝梁宗懍《荊楚歲時記》。有詩吟詠之，唐．宋之問〈明 河篇〉：「更將織女支機石，還訪成都賣卜人。」明．何景明〈七夕〉詩：「乘槎莫 問支機石，河漢年年此夜陰。」清．趙翼〈夜坐〉詩：「浪説支機石，誰乘犯鬥槎？」
亦省作「支機」、「支石」。
【意譯】
〈孔雀東南飛〉為漢樂府詩中篇幅最長之敘事宏篇，詩臻神於法度之境，可 謂為「千古五言之冠冕」，其於中國詩歌史上實自有崇高地位。此後詩篇勉強力搏 學之，恐淪於「邯鄲學步」，反失五言詩天然入妙之本真。〈北征〉一詩長達七百 字，乃杜甫五言古體詩中篇幅最鉅之篇章，憂國憂民之本心貫穿始終，其詩正氣 浩大，足可貫穿日月；為窮極筆力之古今絕唱，堪可遙接〈孔雀東南飛〉。可喻之 以遙自雲河載回之織女支機石，直是天界瑰寶，其力可稱萬鈞。
【詩旨】
悔翁此論〈孔雀東南飛〉誠為「千古五言之冠冕」。其後詩篇勉強力搏學之，
皆淪於「邯鄲學步」。惟杜甫〈北征〉筆力萬鈞，正氣浩然，堪可遙接之。
【證析】
本詩首論「東南孔雀自高飛，盡學邯鄲步總非。」
「東南孔雀自高飛」乃論五言古樂府詩，〈孔雀東南飛〉。
（一）悲傷滿懷，未見聲嘶力竭，尋常鋪陳，迹近平淡。
〈孔雀東南飛〉，乃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長篇敘事詩，最早著錄見於《玉臺新 咏》，題為〈古詩為焦仲卿妻作〉。《樂府詩集》收入《雜曲歌詞》，題為〈焦仲卿 妻〉，近人則多以詩作之首句為題。《玉臺新咏》所錄前有序云：「漢末建安中，廬 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折不嫁。其家迫之，乃投水而死。仲卿
聞之，亦自縊於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300故或謂其創作於東漢獻帝建安 年間，其創作年代之相關討論甚多，劉克莊《後村詩話．卷一》提出此詩為六朝 人所作之說，近人也有不同看法，認為此詩或產生於漢末，不論各方如何爭執，
在此詩收入《玉臺新咏》前，應經歷朝文人或民歌手充實潤色而後成，殆無疑義。301 此詩作者不詳，全詩三百四十餘句，一千七百多字，為中國漢樂府詩中最長的敘 事宏篇。詩起於：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 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悲苦。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 房，相見常日稀。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
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 相遣歸。」
滿紙相愛摯情，其中有百折千迴，再三回顧、夫妻情深繾綣，然詩終究步向悲劇 之歌收場。其末段云：
府吏再拜還，長歎空房中，作計乃爾立。轉頭向戶裏，漸見愁煎迫。其日 牛馬嘶，新婦入青廬。庵庵黃昏後，寂寂人定初。「我命絕今日，魂去尸長 留。」攬裙脫絲覆，舉身赴清池。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
自掛東南枝。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直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 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 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徬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我命絕今日，魂去尸長留。」「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 南枝。」悲傷滿懷，未見聲嘶力竭，尋常鋪陳，迹近平淡，然，難挽之痛躍然紙 上，悲切之至。
姚鼐，《廬州府志．序》以〈孔雀東南飛〉詩出於廬洲民間，足謂為「千古五 言之冠」。
明．謝榛《四溟詩話》評曰：「一句興起，餘皆賦也。其古樸無文，使不用妝 奩服飾等物，但直敘到底，殊非樂府本色。」復引詩中鋪陳敘事，「如云：『妾有 繡腰襦，葳蕤自生光。紅羅複斗帳，四角垂複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 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諸段落，曰：「此皆似不緊要，有則方見古人作 手，所謂沒緊要處便是緊要處也。」
300轉引自鄔國平選注，《漢魏六朝詩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 11 月第 1 版第 1 次印 刷），頁 43。
301〈孔雀東南飛〉題解，參見鄔國平選注，《漢魏六朝詩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年 11 月第 1 版第 1 次印刷），頁 43-44。
沈德潛《古詩歸》云：「淋淋漓漓，反反覆覆，雜述十數人口中語，而各肖其 聲音面目，豈非化工之筆？」又云：「作詩貴剪裁，入手若敘兩家家世，末段若敘 兩家如何悲慟，豈不冗漫拖沓？故竟以一二語了之，極長詩中具有剪裁也。」
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曰：「凡長篇不可不頻頻照應，否則散漫。篇中如『十 三織素』云云，『吾今赴府』云云，『磐石蒲葦』云云，及前後兩『默無聲』，皆照 應法。然用之渾然，初無形迹，乃神於法度者。」302
諸評皆謂〈孔雀東南飛〉詩足膺「千古五言詩」之冠冕，其用筆化天然之神 工，剪裁合度，渾然無迹而神於法度。
（二）欲強學力搏，則若「學步邯鄲」 ，反失五言詩作天然入妙之本真。
「邯鄲學步」，語岀《莊子‧秋水》：「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與？
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盡學邯鄲步總非」，只一味強作模 仿，最終非但沒有學會趙人優雅麗步，反而連自己原來的走法也遺忘了，落得只 得爬行回去。一味模仿他人，非但無法學到其人長處，反倒失去自身的特色。明．
陸時雍《詩鏡總論》云：「沈約有聲無韻，有色無華。江淹材具不深，凋零自易，
其所擬古，亦壽陵餘子之學步於邯鄲者耳。擬陶彭澤詩，祇是田家景色，無此老 隱淪風趣，其似近而實遠。」
悔翁首論：「東南孔雀自高飛，盡學邯鄲步總非」，謂〈孔雀東南飛〉為中國 漢樂府詩中最長之敘事宏篇，其能以極長詩敘事而剪裁合度，復又能於字句章節 間頻頻照應，渾然無形迹，而致古樸無文、神於法度之境，直可謂為「千古五言 之冠冕」，其成就非凡，於中國詩歌史上自有其崇高地位。然此後詩篇若欲勉力強 學其長篇敘事寫實，則恐牽強力搏，有若「壽陵餘子之學步於邯鄲者耳」，徒勞無 功，反失五言詩作天然入妙之本真。
《池北偶談．卷十四》比較王維、韓愈、王安石三人作〈桃源行〉，曰：
唐、宋以來作〈桃源行〉，最傳者王摩詰、韓退之、王介甫三篇。觀退之、
介甫二詩，筆力意思甚可喜。及讀摩詰詩，多少自在！二公便如努力挽強，
不免面赤耳熱，此盛唐所以高不可及。
是以，作詩有「『興會神到』之筆」，李師建福，《漁洋論詩絕句證析》證析曰：「佇 興而就，意盡即止，偶然欲書，興到漫成，自能天然入妙，意境渾融，而無牽率 強作之病。」303《池北偶談．卷十三》「意盡」條云曰：
302〈孔雀東南飛〉相關詩評，參見轉引自鄔國平選注，《漢魏六朝詩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5 年 11 月第 1 版第 1 次印刷），頁 51-52。
303關於「『神韻』『興會神到』之筆」，參見李師建福，《漁洋論詩絕句證析》（臺北：國立台灣 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學位論文，1992 年 6 月），頁 15-16。
祖詠試終南山雪詩云云，（案即「終南陰嶺秀」一首），主者少之，詠對曰：
「意盡。」王士源謂：「孟浩然每有製作，佇興而就，寧復罷閣，不為淺易。」
山谷亦云：「吟詩不須務多，但意盡可也。」古人或四句，或兩句，便成一 首，正此意。304
所謂興來神會，天然不可湊泊而致。興來神會發乎真性情，須由其自來，全不可 力搏，故作詩只得「佇興而就」，半點勉強不得。若不然，即使勉強為之，亦難以 成其幽、造其境。或四句，或兩句得以成其妙、造其幽，便可成一首，此謂「意
所謂興來神會，天然不可湊泊而致。興來神會發乎真性情，須由其自來，全不可 力搏，故作詩只得「佇興而就」，半點勉強不得。若不然，即使勉強為之，亦難以 成其幽、造其境。或四句，或兩句得以成其妙、造其幽，便可成一首，此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