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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韓詵「博大」的創變之歸結
明高棅《唐詩品彙˙總序》對於唐詩的演變過程有著詳盡的描述,今摘錄於 下:
有唐三百年,詵眾體備矣。故有往體、近體、長短篇、五七言律句、絕句等 製,莫不興於始,成於中,流於變,而陊之於終。至於聲律興象,文詞理致,各 有品格高下之不同。略而言之,則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之不同。……下暨 仍和之際,則有柳愚溪之超然復古,韓昌黎之博大其詞,庼、王樂府,得其故實,
仍、白序事,務在分明,與夫李賀、盧仝之鬼怪,孟郊、賈島之飢寒,此晚唐之 變也。449
其中,高棅指出其實在唐代三百年之間,詩歌的體制大致上已經全部發展成 形,而且歷經成熟、極盛、變化、最後衰墮,這是自然的發展趨勢。而在發展的 過程中,各個階段有各個階段獨特的風貌,成就也各有高下的不同,簡略的加以 分期,即可分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個時期,也正符合「興於始,成於中,
流於變,而陊之於終」的階段發展,其中又細分為初唐的漸盛、盛唐的盛、中唐 的再盛、晚唐的變、以及晚唐變態之極。而高棅將韓愈歸類在「晚唐之變」這個 階段,相當於四階段之「流於變」階段。
本小節定名為「韓詩『博大』的創變之歸結」,呼應高棅對韓詩風格「博大 其詞」的描述,然而高棅並未明顯地指出「博大」之詞所包含的內涵與層面,不 過在現代研究看來,「博大」所指應是韓愈在題材上、技巧上、內容上等等各方 面都擴大了唐詩的範疇,改變盛唐的壯美豐腴,將怪誕瘦刻的風格題材也納入唐 詩版圖,這樣的改變,必有時代與韓愈個人的背景因素在內。是故本節有兩個重 點,一個關於韓詩「博大」背景的討論,另一個則是關於韓詩在唐詩史上「變」
的地位之討論。
一、韓詵「博大」風格之背景
本文將「博大」定義為韓愈在題材上、技巧上、內容上等等各方面都擴大 了唐詩的範疇。明清詩論家看待韓愈之博大風格,多定位於韓愈不得不如此的理 由上。韓愈曾有:「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之句,對於李杜二人的詩歌成
449 (明)高棅《唐詩品彙》卷首,收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台北:台灣商務印 書館 1986 年)頁 1371-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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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極盡推崇之能事,但是這也正透露著李杜代表著無法超越的文學高度,明代 胡應麟對此便有一番評價,他說:
老杒七言律全篇可法者……氣象雄蓋孙宙,法律細入毫芒,自是千秋鼻祖。
畨時微之、昌黎,並極推尊,而莫能追步。450
胡應麟這句「莫能追步」即點出了韓愈極欲超越,卻又莫能超越的現實情況。
清代沈德潛針對這一點又做了更清楚的說明,在沈德潛對韓詩〈調張籍〉的 評論中說:
言生帄顧學者惟在李、杒,故夢寐見之,更冀生羽翼以追逐之。見籍有志於 古,亦當以此為札宗,無用歧趨也。仍微之尊杒而抑李,昌黎則李、杒並尊,各 有見地。451
這段評論可以看出韓愈兩個重要的觀念,第一個就是詩必效李杜,第二便是 韓愈並非只效習杜甫,李、杜二人詩歌同為韓愈心中所欲企及的目標。
清代趙翼有一段評論,說明韓愈詩風的形成乃是對於李杜二人的「發展」與
「創新」兩個向度所主導:
韓昌黎生帄,所弖摹力追者,惟李杒二仒。顧李、杒之前,未有李杒;故二 仒才氣橫姿,各開生陎,遂獨有千古。至昌黎時,李、杒已在前,縱極力變化,
終不能再辟一徑。唯少陵奇險處,尚有可推廣,故一眼覷定,欲從此辟山開道,
自成一家。此昌黎注意所在也。452
「縱極力變化,終不能再辟一徑」一句,點出了韓愈生在李杜之後,詩歌成 就難以有所突破與超越的困境,也寫出了韓愈不得不有所創新的動力。此外,趙 翼認為韓愈不同於盛唐含蓄典雅的唐詩風格,一反常態的將奇險與多面向博大的 題材帶入詩歌創作中,形成唐詩繼盛唐之後的一個發展高峰,乃是因為對於杜甫 奇險處的進一步發展,以及對唐代原有詩歌風格的進一步創新。
由這段評論,不難看出,韓愈在杜詩中找到一條出路,就是「少陵奇險處,
尚有可推廣,故一眼覷定,欲從此辟山開道,自成一家。」是故沈德潛之後又有 一句評論說:
450 (明)胡應麟《詩藪》(台北:廣文書局,1973 年)頁 267~268
451 (清)沈德潛《唐詩別裁集》卷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2 年)頁 126~127
452 (清)趙翼《甌北詩話》卷三,收於郭紹虞編選《清詩話續編》(上海:上海古籍 出版社 1999 年)頁 1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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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黎從李、杒崛貣之徍,能不相沿習,別開境界;雖縱橫變化不迨李、杒,
而規模堂廡,彌見闊大,洵推豪傑之士。453
沈德潛對於韓愈自杜甫奇險處著手之心機一目了然,然而也客觀陳述韓愈
「縱橫變化不迨李、杜」的現實情況,不過仍指出的韓愈在詩歌方面開創的新局 為「規模堂廡,彌見闊大」,正是本節所指「博大」之詩歌風格。
除了明清學者所指出的為了超越李杜所產生「博大」風格之因素,另一方面,
韓詩「博大」的創新也來自於個人性格的影響。雖然「再使風俗淳」的使命感讓 韓愈繼承杜甫的社會寫實,但一眼覷定杜甫奇險處,卻是為個人圖發揮、成一家 的大方向。畢寶魁認為:「求新求異是韓愈文學創作中自覺的行為,是其形成險 怪詩風的重要因素之一。」454點出了「求新求異」是韓愈在創作詩文時最首要的 考量與指標,而且韓愈是自覺地、在一定的美學理想堅持下創作出來的,而這樣
「求新求異」的創作性格的形成得從他的家世背景談起。
韓愈並非出身名門望族,父早亡,自幼依靠兄長韓會,但兄長又遭冤受貶而 死在任所,因此韓愈在仕途上是沒有任何可倚仗的強大力量,所以只能透過自己 超越常人的努力來爭取社會地位。然而,勤奮、博學的韓愈,仍在科舉考試和博 學鴻辭科考試中屢遭挫折,儘管費盡辛苦進入了仕途,仍舊舉步維艱。以致於韓 愈心理上對於社會或多或少都有不平與不滿。此外,長期的自立自強,不依傍他 人,也形成韓愈不同俗流、追求新異的個性,他要通過自己的詩文來抒發這種不 滿的情緒,因此,形成了「隱晦曲折」的手法,以及「顯怪奇崛」的形式。他在
〈答劉正夫書〉中說:
夫百物朝夕所見者,人皆不注視也;及睹其畨者,則共觀而言之。夫文豈畨 於是乎?漢朝人莫不能為文,獨司馬相如、太史仒、劉向、揚雄為之最。然則用 功深者,其收名也遠;若皆與世沈浮,不自樹立,雖不為當時所怪,亦帉無徍世 之傳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賴而用也,然其所珍愛者,帉非常物。夫君子之於文,
豈畨於是乎?455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能「自樹立」對於韓愈的文學創作是很重要一件事,
就算「為當時所怪」,也勝過「無後世之傳」。他發自內心地希望自己的文學作 品能夠是被人所珍愛的「非常物」。所以,韓愈開創不同於盛唐的博大詩風,其 實是個人創作上的自覺行為,也就是個性使然,這也是形成韓愈奇崛不同於盛 唐,乃至大曆詩風的重要因素。
453(清)沈德潛《唐詩別裁集》卷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2 年)頁 238
454 畢寶魁《韓孟詩派研究》(瀋陽:遼寧大學出版社 2000 年)頁 115
455 (唐)韓愈《韓昌黎文集校注》(台北:世界書局 1960 年)頁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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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開創「博大」詩風的因素,除了以上「追慕李杜」、「個人性格身世」
以外,近代學者閻琦更指出其歷史因素,乃是在試圖矯正大曆柔靡的詩風。
天寶年間安史之亂後,造成唐朝國勢由盛轉衰,盛唐的詩歌盛世也隨之落 幕,眾多詩人的命運和創作才華,也好像隨著唐朝的衰微而凋零殘損,例如:安 史之亂前,孟浩然、王之渙、李頎就已辭世,安史亂起,王昌齡死於亂起第二年
(756),緊接著是王維(卒於 759 年)、李白(卒於 762 年),高適在安史亂 平息後第二年(765)去世,盛唐詩人只剩岑參、杜甫、元結等少數幾個人,而 且零星分散在各地。到了大曆初年,岑參、杜甫先後在大曆五年過世,元結則卒 於大曆七年。
安史之亂平息後,唐王朝國勢日衰,但經濟上並未立刻盡竭疲弊,尤其在兩 京間,還呈現著一種畸形的繁榮。上自皇宮,下至達官,生活甚至日趨奢華。李 肇《國史補》說:
長孜風俗,自貞仍侈於遊宴,其徍或侈於書法圖畫,或侈於博弈,或侈於卜 祝,或侈於服食……京城貴遊尚牡丹三十年矣春敹車馬若狂,以不耽玩為恥。456 在享樂、耽玩的同時,皇族與達官們也需要文人書生來點綴,是故「大曆十 才子」們的詩歌在此時便名噪一時。施補華《峴傭說詩》說:「大曆劉(長卿)、
錢(起)古詩亦近摩詰,然清氣中時露工秀,澹字遠字微字皆不能到,此所以日 趨於薄也。」457可見當時普遍詩歌內容是空洞的、藝術上是華麗萎靡的。
韓愈出生在安史之亂平定後五年,面對大曆詩人上承盛唐,卻只知模擬不知 變革精進的萎靡情況,所以提倡古文運動的韓愈,也推動了詩歌的改革,改革大 曆柔靡詩風,猶如改革魏晉駢儷文風,他主張發展盛唐、變化盛唐。這是在詩歌 風氣上大刀闊斧的重建計畫,也是韓愈恢弘的文學志向的伸展。
綜上所述,欲探求韓愈所開創、不容忽視的「博大」風格之原因,有幾個面 向的因素:其一,便是明清詩論家所注意到的由「追慕李杜」到「覷定杜甫奇險 處尚有可推廣」的精思灼見之外,其二便是個人性格與知人論世的背景因素,最 後便是無可揀擇之歷史背景因素,為反「大曆十才子」之萎靡詩風而產生的博大 詩風。
456(唐)李肇《唐國史補》卷下(中國基本古籍庫 明津逮秘書本)(合肥:黃山書社,
2008 年)頁 26
457(清)施補華《峴傭說詩》,收於《清詩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9 年)頁
457(清)施補華《峴傭說詩》,收於《清詩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9 年)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