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居無定所的那時此刻：十位遊民的生命故事
第二節 我要往上爬－小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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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我要往上爬－小蝦的故事
我認識小蝦將近要一年了，小蝦給我的印象一直都是外向健談的，要約 這次的訪談，小蝦也是爽朗地一口答應，工作結束後，小蝦便直接過來約定 訪談的地點，然而當我開始詢問起露宿的過程，卻始終得不到正面的回應，
小蝦談起其他的事情，好像明明看的到的地方，卻怎麼走都走不到，當我們 終於要談起這段歷程的起頭，是從小蝦說到：「我也跟你講過，我以前的事情」， 而我澄清我並不知道開始的。
離家—獨立生活的開始
出身勞工家庭的小蝦，國中畢業後便離開家中，隻身上台北就讀高中，
並在外租屋，這是小蝦第一次離家，獨自在異地自己開始獨立生活，半工半 讀賺取生活所需，由於父親從事建築業的關係，小蝦也同時自己做裝潢，甚 至自己找工人一起承包工作：
「國中國小住家裡，以前就開始玩裝潢，最主要我老爸是建築業的，他是鋼 筋的啦，綁鐵、畫圖，我也會畫啊，就往裝潢這方面，也一樣也要畫圖，就慢慢 慢慢學習做，高中在那邊住，租房子，然後自己也有．．．貿空缺（閩南語，貿 工作，意指承包工作，且須按所有議定的條件和期限完成），高中齁我自己會畫 圖，貿空缺，給人家包辦，說裡面的裝潢我給你包辦，跟你拆、跟你裝、跟你油 漆，還有補土那些，我都會弄好，然後電線也一樣，樣樣要，自己慢慢地做，自 己找工人，然後就交代給他」。
意外—走入黑社會與女友去世
高中畢業之後，小蝦沒有繼續以建築裝潢工作維生，而是意外走入了黑 社會，「也不算高中了，差不多也是國中有混，只是說沒有混這麼深啦，然後為 什麼會走這麼深，是因為我認識我那個過世的女朋友，不小心就往黑社會那個方 面走」，在高中相識相戀了女友，也同時開始了小蝦將近二十年的幫派日子，
這段時光對小蝦來說，不只是陽剛的打打殺殺，更包含了與女友彼此的情感 和生活點滴，然而人生如戲，女友卻被朋友開車衝撞致死：
「我以前有經歷過很多．．．創傷啦，然後又那個年輕的時候，又混過幫派、
又槍枝，我住過小琉球、綠島都有去過，都有經歷過，然後最重的案子是，我以 前女朋友快要生了，然後給我的朋友，他喜歡我女朋友，那個時候我知道，那個 時候他是本來要撞我，不是要撞她啦，我女朋友就這樣去世，也要怪我啦，以前 不要走那一條路的話，我也不會，我女朋友也不會死得不明不白．．．要忘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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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難啦，那好像是一生中忘不了的事情」
小蝦緩慢地說著，氣氛也一起沉了下去。
女友的去世深深影響了小蝦，當時他動用人脈找到撞死女友的那位朋友，
為警告他而開槍射擊的小蝦也因此遭到通緝：
「我的個性變得更壞、更狠，我剛剛講過，也碰過幫派、也找過很多人問，
給我找到，那天晚上差不多凌晨了，我直接衝上去，然後就兩隻腳兩隻手，總共 打了四槍啦，我沒有給他死，最主要他也有爸爸媽媽啦，他也有個女朋友，我只 說這個算是警告你，如果給他死，我女朋友也不會回來啊，最起碼是說，給他一 個．．．報應就好，案發之後就通緝我，台灣省就通緝，然後抓到以後，直接送 到流氓管制，差一點會槍斃，我黑白都認識，然後我叫律師有沒有，跟我搞啊，
然後給對方家長錢怎麼樣，講和啊，要不然的話．．．我一定包死無疑了，你今 天也看不到我了」
女友的死，也同時代表了這段日子的結束，出獄之後，小蝦便離開了黑 社會。
碰壁—撕不掉的前科標籤與露宿
在黑社會的日子，小蝦並沒有居無定所，他說自己過的還不錯，台北台 中都有房子，然而出獄之後，小蝦決心不再走回頭路，展開新的生活，然而 卻如同許多更生人的遭遇，前科的標籤讓小蝦在找工作時四處碰壁：
「那個時候我混的還不錯，我自己也有買房子，我為什麼會睡在街頭是說我 關出來以後，我的案也還有，我也怕說又有什麼事會找我有的沒有的，我不想要 這麼多麻煩的事情，就想說睡在台北車站，我就慢慢的脫離，要不然我出來齁，
我也還可以做黑社會，那個不是長長久久的事情，有生就有死，這樣而已，在台 北車站睡，那個時候，我找不到工作，有應徵他看你的資料，看到有前科就不要 了」。
想要漸漸脫離過去生活圈和自立生活的小蝦，在找不到工作的狀況下，
沒有住處只好開始露宿在台北車站，某一年的農曆新年前，小蝦希望賺個錢 好過年，在朋友介紹下去了工地工作，不過錢還沒賺到，反而做到雙腳腫大 到無法行走而住院，「那個時候也快要過年，最起碼賺個過年錢也好，可是賺不 到，我做了第二天還第三天就趕快辭職，不能動了，那個時候我兩隻腳都不能走，
要用爬的」，住院休養了幾天，眼看健保費用越欠越多，小蝦聽從公部門社工 的建議轉往收容安置機構：
「差一個禮拜就過年，就住 OO 醫院，那個時候我．．．我永遠記得，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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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冷又下雨，下很大．．．我的健保也沒有付，欠了四十多萬，他有找我說小蝦，
我跟你介紹一個 OOO（收容安置機構名稱）去休養，如果你繼續在醫院住的話，
你袂和啦（閩南語，意指划不來、不划算），會越欠越多啦，在 OOO（收容安置 機構名稱）那邊的話，最起碼可以休養，以後要怎麼辦，再想辦法，如果你在外 面睡的話會感染，出來後他跟我安排 OOO（收容安置機構名稱）」。
收容所－不得已才會去
談起在收容安置機構居住的那三個月生活，小蝦談的不多，說到在裡面 的生活，小蝦認為至少比露宿好一些，在裡面的生活不是當時最關心的事情，
小蝦更在乎的是怎麼離開這裡，繼續往上爬：
「最起碼吃住也安心呀，吃也不錯，三餐都有，說不自由我感覺也不會，我 的個性是比較跟人家很快會融洽就對了，只是說齁，那個就好像是看守所一樣，
說你幾點要出去，你跟他講一下，幾點要回來，這樣子，好像是（睡）六個七個，
就是上下舖，那個時候腳還沒，他有問我，你先住下面，然後你腳好的話在住上 面，一開始是住下面，腳好了，然後說你現在就不必復健了，你就趕快找工作了，
然後你慢慢找房子住，他沒有趕，會讓你有一個期限，一個禮拜或兩個禮拜找房 子，我有工作了嘛，我一定往上爬」
當雙腳復原得差不多，強烈想要尋找工作的小蝦，加上機構的規則，小 蝦透過機構的工作人員介紹，前往就業輔導中心，也應徵上了清潔工作，便 離開收容安置機構開始租屋。
離開收容安置機構後的租屋生活只持續了半年到一年，看不下去工作上 的老鳥欺負菜鳥，便選擇離開，也因此回到台北車站露宿，靠著資源回收維 生，有想過再回收容安置機構嗎？小蝦的回應很有他強調靠自己不靠別人的 風格，「我不會了，怎樣講，我人已經出來，我不會再回去，這個是也不要給人 家看衰，就瞧不起啦，我不要給人家瞧不起」，當我說起主流社會對遊民不住 收容所的想法，小蝦說他的感覺並不相同，並且覺得自己的機會要讓給更需 要的人，也才談起當初會去住收容安置機構時，心裡的想法其實是不得已：
「如果他問我，我會講一句話，我是還找不到房子住，而不是要在這邊住，
如果我找到房子住的話，我一定會租房子，我不會給別人怎樣講，我都不會，我 要我自己的生活要一天比一天好，而不是一天不如一天，如果我去收容所，別人 也要去呢？為什麼我的機會不會讓給殘障人士或生病的人去住，我一定這樣回答，
那不是我應該要去住的地方，不是我腳這樣的話，我不會過去，打死我不會過去，
那時候沒有辦法，剛好 OO 醫院住，花了四十多萬，我不去住要幹嘛？又不能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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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又不能睡地上，都不可以，我不得已才會去」。
再次露宿－出外靠自己
在台北車站露宿的這十幾年，小蝦多靠資源回收和打臨工生活，沒有再 回到收容安置機構，有工作時便會住在旅社：
｢那個旅社也是我認識很久了，我．．．有工作就在 OO（旅社名）住，也十 多年了，住旅社夠錢的話，我一定會住旅社，我常常去旅社住，都靠社會那些會 餓死人，我跟他們講過，我不會去，我有腳、我有手，我有撿寶特瓶，賣多少吃 多少，我不要浪費社會的資源啦，什麼節慶發五百塊，現在我都沒有去，要靠自 己才實實在在」
去住旅社除了是一個尋找固定住所的方式，還反映了小蝦如何看待社會 福利資源以及自己如何生活，「我出來我不要靠別人，都是自己要擔的」，這句 話有如小蝦的人生座右銘。
過去一年小蝦在民間單位的庇護職場工作，工作的過程中便已經租屋，
前一陣子也應徵上洗碗的工作，小蝦的人生歷程充分展現了他靠自己的性格 和信念，從進入黑社會中到失去愛人孩子而離開，從離開收容安置機構後露 宿到租屋，我想起訪談剛開始小蝦便這麼跟我說，「有機會找到工作的話，我 第一個就要先馬上先找個房子住，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而不是往下，以前的個性 和現在的個性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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