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代觀」古史記憶中的大禹治水
2. 從《墨子‧兼愛中》及〈容成氏〉看禹分九州的記憶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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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篇藍本的出現不遲於西周初年」，那麼何以此種系統化的內容到戰國時代 才出現，若〈禹貢〉成於西周初年，又為何九州的系統與具體內容不見於其他戰 國以前的文獻中，到戰國文獻中才再度出現，凡此皆讓人不得不懷疑〈禹貢〉中 的九州說是戰國時代才逐漸出現而形成系統的說法。我們認為從墨家的材料及
〈容成氏〉中的內容可以說明戰國之前很可能沒有系統的九州說。
2. 從《墨子‧兼愛中》及〈容成氏〉看禹分九州的記憶演變
在先秦文獻中，禹平水土的事蹟主要內容為「治水」，或許已提到「定九州」
但無具體內容。而戰國文獻中還出現了具體的禹分九州之說，〈容成氏〉中的記 載可為代表，可證系統化的禹分九州之說最晚在戰國中期已經存在。然而，由於 目前沒有更早的出土文獻記載禹分九州的具體內容，無法探究此種記憶是否有更 早的淵源，因此要討論禹分九州的問題仍只能依據〈容成氏〉與傳世文獻。
學者指出〈容成氏〉關於禹治水分州的記載與墨家有關（茲將以下兩段引文 編號以利比較），《墨子‧兼愛中》記載了禹治水以利四方之民的說法：
古者禹治天下，(1)西為西河、漁竇，以泄渠、孫、皇之水。(2)北為防、
原、泒，注后之邸、嘑池之竇，洒為底柱，鑿為龍門，以利燕、代、胡、
貉與西河之民。(3)東方漏之陸，防孟諸之澤，灑為九澮，以楗東土之水，
以利冀州之民。(4)南為江、漢、淮、汝，東流之，注五湖之處，以利荊、
楚、干、越與南夷之民。
〈容成氏〉中的九州說如下（引文編號以利比較）：
(1) （禹）親執枌（畚）耜， （以）波（陂）明者（都）之澤，決九河
【24】之滐（遏），於是虎（乎）夾州、 （徐）州 （始）可 （處）。
(2) （禹）迵（通）淮與 （沂），東 （注）之 （海），於是 （乎）
競（青）州、 （莒）州 （始）可 （處）也。
(3) （禹）乃迵（通）蔞（淶）與 （易），東 （注）之【25】 （海），
於是虖（乎）藕州 （始）可 （處）也。
(4) （禹）乃迵（通）三江五沽（湖），東 （注）之 （海），于是
（乎） （荊）州、 （揚）州 （始）可 （處）也。
(5) （禹）乃迵（通） （伊）、洛，并（併）里（瀍）、干（ ），東
【26】 （注）之河，於是於（乎） （豫）州 （始）可 （處）也。
(6) （禹）乃迵（通）經（涇）與渭，北 （注）之河，於是虖（乎）
州 （始）可 （處）也。 （禹）乃從灘（漢） （以）南爲名浴（谷）
五百，從【27】灘（漢） （以）北爲名浴（谷）五百。【28】1
1 參單育辰：《新出楚簡《容成氏》研究》，頁 130-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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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只記載了禹治水，〈容成氏〉則多了九州的內容，李零指出〈容成 氏〉的九州與〈禹貢〉等書不同，只講水不講山，並按水系不同分為六塊。1晏 昌貴進一步指出：
在區域化分上，《墨子》是三分，《容成氏》實際上是六分，《禹貢》、
《職方氏》則是九分。這樣一來，《容成氏》中的「州」的概念可能與傳 統的「九州」之州並不完全相同。我們知道，「州」的原義是指水邊可居 人的高地，《容成氏》簡文涉及 12 條河流（九河、三江分別算一條）和 2 處湖泊沼澤，簡文只是說這些水道疏通了，然後九州可以居處，我們從 中是看不到「州」作較大地域範圍的概念。……「九州」的推定應從自然 山川而來，而不是相反。有學者先用《容成氏》九州與傳世文獻比對，確 定其地域範圍，再據此考定山川，這是不對的。2
二位先生都指出了從《墨子》、〈容成氏〉到〈禹貢〉所載治水內容由簡而繁的 狀況，值得參考，對此我們再作一些補充。
首先，《墨子》的禹治水之說是九州系統尚未成形的說法。3據許錟輝整理，
《墨子》引《尚書》四十四條，凡二十篇，在伏生二十九篇者為〈堯典〉、〈湯 誓〉、〈洪範〉、〈酒誥〉、〈甘誓〉、〈呂刑〉，4二十篇中未見〈禹貢〉。
然而《墨子‧尚賢中》引〈呂刑〉曰：「天之所使能者誰也？曰若昔者禹、稷、
皋陶是也。……禹平水土，主名山川。」〈尚賢上〉又曰：「「堯舉舜於服澤之 陽，授之政，天下平；禹舉益於陰方之中，受之政，九州成。」前引〈兼愛中〉
也記載了禹治水以利四方之民的內容。我們認為墨子習《詩》、《書》，而《墨 子》所引《尚書》多達二十篇且《墨子》中關於禹治水之事已有完整的命禹者、
治水、定九州三個情節，卻只提到「冀州」而無系統化的九州內容，顯然對〈禹 貢〉的內容一無所知，很可能當時〈禹貢〉還沒有成篇，且其中系統化的九州說 也還沒出現，《墨子》的「九州」應該只是「天下」的泛稱。
第二，《墨子》的禹治水之說具有「三代觀」的特點。「四代觀」需要對治 水之事安排虞代的內容，今本《尚書》在禹治水之前天下已先分為十二州，即〈堯 典〉舜「受終於文祖」後「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並且還有「十有二牧」，
1 李零：〈三代考古的歷史斷想〉，收於李零：《待兔軒文存：讀史卷》（桂林：廣西師範大學 出版社，2011 年 4 月），頁 76。
2 晏昌貴：〈竹書《容成氏》九州考略〉，《簡帛數術與歷史地理論集》，頁 265-266。
3 相關問題蔣善國已有詳細的討論，參《尚書綜述》，頁 175、193-194。
4 許錟輝：《先秦典籍引《尚書》考》（新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09 年 9 月），第 18 章「《墨 子》引《書》考」，頁 280-281。關於《墨子》引《書》的問題，另可參馬士遠：《周秦《尚書》
學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8 年 9 月），第六章「《墨子》引《書》與戰國初期《尚書》
文本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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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下有「啻（帝）堯乃韋九州」（簡 272），「韋」即「圍」，指「劃分九 州範圍」，1便是將分九州之事歸於堯（或指堯之時）。
最後，從〈容成氏〉的「青州」、「莒州」、「徐州」、「藕州」來看，〈職 方氏〉的九州說上承〈容成氏〉，其他四說則為另一系統。藕州即〈職方氏〉之并 州，2不見於其他四家。學者曾以為并州之名晚出，如顧頡剛認為此州之名可能出 現於「中山稱王」（西元前 323）或「趙滅中山」（西元前 295）之時，蔣善國認 為〈職方氏〉的并州為正北燕地，即〈有始〉、〈釋地〉的幽州，而〈職方氏〉另 有幽州，地域延伸到東北鴨綠江流域，故并州一名晚出，應該是秦滅代、燕後將燕 地稱作并州後才將原幽州改為東北區域之名，則并州得名最早在西元前 221 年之時。
3不過〈容成氏〉出現後，學者指出「藕」、「并」義同，因此我們認為燕地於〈容 成氏〉中已有此類名稱，〈職方氏〉的并州之名至少可追溯至戰國中期的〈容成氏〉
系統，非先有幽州而後分出并州，應該是先有并州再參考其他系統而別立幽州。又 從青州、莒州來看，此二州地域〈容成氏〉曰「通淮與沂」，〈容成氏〉「莒」作
「 」，整理者已指出「 」字多見於春秋青銅器莒國之自名，而晏昌貴進一步 指出莒州得名應該是以春秋前期莒國的疆域為背景，莒國在春秋中期以後為齊、魯 等國侵略，疆域漸小，於西元前 431 年為楚所滅，莒州當在偏北偏東的沂水流域，
青州在偏西偏南淮水流域，4則〈容成氏〉以「莒」名沂水一帶應該不晚於戰國早 期。而晏先生也指出〈容成氏〉的九州說不同於任何一種傳世文獻而較接近〈職方 氏〉，5我們認為從青（〈釋地〉作營州）、莒、徐三州來看，〈職方氏〉可能上 承〈容成氏〉，其他四家則為另一系統。茲將相關州名及主要水、澤表列如下：
〈容成氏〉 〈職方氏〉 〈禹貢〉 其他
青州
海岱 齊
通淮與沂 其澤藪曰望諸
其川淮、泗，其浸沂、沭 莒州 通淮與沂
徐州 陂明都之澤 海岱及淮，淮、沂其乂 泗上（魯）、濟東
豫州 被孟豬 河漢之間（周）、河南
1 宋華強：〈放馬灘秦簡《日書》識小錄〉，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主辦：《簡帛》（上海：上海 古籍出版社，2011 年 11 月），第 6 輯，頁 83。整理者將此篇歸於《音律貞卜》（簡 206~300）［
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天水放馬灘秦簡》（北京：中華書局，2009 年 8 月），頁 126］。程 少軒將其中十二條以鐘律為占者命名為〈十二律占〉［程少軒：〈放馬灘簡所見式占古佚書的初步 研究〉，《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 83 本第 2 分（2012 年 6 月），頁 294］。孫占宇命 名為〈貞在黃鐘〉［孫占宇：《放馬灘秦簡集釋》（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13 年 3 月），頁 251］。
2 相關考釋參單育辰：《新出楚簡《容成氏》研究》，頁 147-152、155。
3 蔣善國：《尚書綜述》，頁 180-181。
4 晏昌貴：〈竹書《容成氏》九州考略〉，《簡帛數術與歷史地理論集》，頁 271。
5 同上，頁 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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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成氏〉的青、莒、徐三州之水、澤在〈職方氏〉的青州中，而莒州其地在其 他四家的徐州中，〈容成氏〉亦有徐州，其中「明都之澤」即〈禹貢〉之「孟豬」，
在其豫州之中，又其他四家的青州在〈容成氏〉、〈職方氏〉青州之北，僅名稱 相同，顯然〈容成氏〉、〈職方氏〉為一系統，後者將前者三州整併為一州，再 參酌另一系統別立「幽州」、「兗州」，其他四家為另一系統，惟〈禹貢〉有梁 州無幽州、另三家有幽州無梁州。